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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沙彌卻沒把她們往主殿裡請,只將她們引向偏殿。文怡這時才發現,這裡的偏殿其實是兩長排廂房,一共六間,每間房裡頭都有桌椅,也有長榻,倒是打掃得挺乾淨,屋角還有香幾與香爐,牆上掛著寫有佛經的條幅。偏殿與主殿之間,還有個小門,依稀可以看見後頭的房舍。
羅四太太已經不是頭一回來了,倒也熟門熟路,不緊不慢地一邊走著一邊對文怡低聲道:“這裡是供前來上香的大家女眷靜候的屋子,倒還乾淨,咱們且等一時,待前頭的香客少了,再過去上香,也省得叫人清場,勞師動眾。
文怡這才明白了,小聲問她:“這後院的主殿……”
羅四太太微微一笑:“自然不是我等祈福的地方。
文怡瞭然。那主殿裡頭供奉著這麼多靈位,便是能進去,也應該只讓皇室貴人或是武德公的後代子孫進入吧?豈能輕易讓亡者受世人所擾?
廂房很素淨,但也清幽,面向院子的窗戶極大,微風從窗外吹進來,有一股帶著水氣的塵土味道。小沙彌不一會兒便送了一壺茶上來,煨在屋角的小爐上,散發著淡淡的茶香,讓人一聞便知道只是尋常貨色。桌上擺的茶具都是素白瓷的,簡單中略顯粗糙。淨手用的素巾,也都是用半舊的粗白布做成。羅四太太雖然曾在偏遠之地生活多年,日子卻也過得不錯,加上羅家本是富戶,因此也不大看得上這廟裡用的東西,另有隨侍的丫頭婆子送了乾淨的手巾上來,連茶具、茶葉都備齊了,只需向廟裡借一壺水。
文怡卻沒生出嫌棄之心。她看著廂房中的東西,不知怎的,倒是想起了前世出家後在大寺廟裡掛單的日子,頗有幾分懷念,也就直接用了那杯子喝茶,驚得冬葵忙忙攔下:“小姐,您仔細……”文怡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不妨事,我從前在莊子上時,莊戶們請我喝的茶,還不如這個呢。我有些口渴,可等不及你們再去泡茶來。”
羅四太太笑道:“你倒是個能隨遇而安的,我本來也沒這麼嬌氣,只是喝不慣這裡的茶,倒叫你笑話了。”
文怡笑了笑,扯開了話題:“可惜今日表姑母和李家姐姐不能來。”
羅四太太嘆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誰讓李家姑娘傷了腳呢?
李春熙每日在家都要練武,昨日卻因為雨天路滑,不慎錯腳扭傷了踝骨,雖然沒什麼大礙,卻是不良於行。李太太只好失約,留在家裡照顧女兒了。
文怡並未放在心上,李大人如今宿衛宮禁,並不在出征名單里,李太太即便是來了,也是陪她走一遭罷了。她怎能為了自己的小事,便要李太太丟下親生骨肉呢?她微笑道:“等上完了香,我再去表姑母家轉一圈,看望李姐姐,給她說說廟裡的景致。她素來是個愛出門的,錯過這一回,心裡說不定有多懊惱呢。”羅四太太微笑著點頭。
文怡坐了一會兒,心裡卻有幾分急了,不由自主地頻頻向門外望去。還好沒等多久,小沙彌便來報:“前頭的香客已盡散了。”卻又說:“還有兩家女眷要到前殿去。
羅四太太與文怡都不在意,既然都是女眷,就沒什麼忌諱了。她們隨小沙彌走出廂房,正好瞧見斜對面相鄰的兩間廂房裡走出兩群人來,其中一人卻是認得羅四太太的,雙方見過禮,便先後往前殿去了。羅四太太小聲對文怡道:“方才那位太太,品級比我們家略高半級,只是她的性情一向愛拔尖,咱們且不與她爭先,讓她們先上了香再說吧。”文怡也無意與人爭搶,便應了。
但是那位太太不但愛拔尖,還很囉嗦,她在武德公神像前足足花費了兩刻鐘的時間,方才把祈禱的話說完了,然後又要去求平安符。文怡與羅四太太不得不與另一家女眷一起祈福,幸好羅四太太早早打發人來跟主持說好了,香燭供品一應都是齊全的,符也先一步備好了,直接由主持用托盤送了過來。文怡覺得還有些不足,想要再待些時候,先前那位太太得了符,卻迴轉身來請羅四太太等人一道回後院吃茶說話了。羅四太太叫了文怡,文怡便小聲說了自己的打算。她也沒多說什麼,只是提醒道:“別耽擱太久了,這時候雖沒有別的香客在,但隨時都會有別人進來,若是叫人衝撞了,就不好了。”
文怡感謝地道:“乾娘別擔心,丫頭婆子都在殿外守著呢,冬葵也跟在我身邊。”
羅四太太這才去了。文怡便跪在神前,閉上眼默默祈禱,求武德公在天之靈,保佑朝廷此戰大勝,柳東行平安歸來。
她跪了好一會兒,直到冬葵小聲提醒說有人來了,方才起身。一瞧來的大都是女客,只有一個七八歲大的男童,她也就沒那麼著急,帶著丫頭婆子緩緩朝後殿方向走,才走了十幾步,便聽到有人在叫自己:“九小姐?”她回過頭,不由得一愣,神色有些複雜:“是你在叫我?”
來的卻是秋檀。她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青衫藍裙,打扮得如同一個再尋常不過的丫環,唯有手腕上的一抹翠綠,顯出了幾分華麗。文怡認得那是上回自己賞她的鐲子,皺了皺眉,有些冷淡地點點頭:“你也來了?我先走一步。”說罷轉身就要走人。
康王世子的侍女,她同樣不想多加接觸。
秋檀卻急急追上去,大聲道:“九小姐,您且留步,我們主子有話要我跟您說呢。”
她這一下就被殿中諸人的目光都引過來了,文怡見那些香客都露出幾分好奇之色,不由得心下著惱,卻又怕放著秋檀不管,對方還會做出更引人注目的事,便忍住氣,道:“有什麼話,先離了這裡再說吧。
秋檀忙應了,文怡領著她進了後院,卻沒打算帶她到靜室中去,只在一個沒人的角落住了腳,冷聲問:“你有什麼事?說吧。”
秋檀猶豫地看著左右侍候的丫頭婆子,小聲問:“能不能……借一步說話?”又加緊補充一句:“我們世子說,不想連累九小姐的名聲,因此希望不要讓太多人知道……”聲量只夠讓文怡與冬葵兩人聽見。
文怡心中冷笑,冬葵神色一動,朝那些丫頭婆子做了個手勢,她們雖不大明白是什麼緣故,但還是依言退開了一些。文怡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也不多說,直接問秋檀:“到底是什麼事?
秋檀面帶疑惑地問:“九小姐,您……您是在生我們世子爺的氣麼?”
文怡冷笑:“不敢,小女何德何能?”只是在暗中咬牙罷了。
秋檀瞥了冬葵一眼,扭著手指小聲問:“前些日子……我們世子爺捎給您的話……您都知道了吧?”
“自然是知道了”文怡想起冬葵報上來的話,心下越發對朱景深生厭,“只是我有一句話要勸世子,閣閨中事,不是他該打聽的他雖身份尊貴,也不該忘了禮數才是”他若對文慧有意,大可向宮中請旨,這般鬼鬼祟祟地攔人捎信,若是傳了出去,別說文慧的名聲再無可挽回的餘地,便是她自己,也會受連累的。
秋檀的神情十分糾結,在來之前,她只知道世子托顧九小姐的丫頭捎話,表明了傾心之意,還告訴顧九小姐要如何逃過定親,但顧九小姐卻仍舊依從族人意願定下了親事,此時還對她如此冷淡……莫非顧九小姐對世子當真無意?
可是……顧九小姐的未婚夫婿馬上就要上戰場了呀?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顧九小姐要怎麼辦?
秋檀咬咬唇,忍不住勸道:“九小姐,我們世子……真的是一片真心……再說,柳家那位公子不日就要出征,將來還不知道是生是死呢,萬一有個好歹,您怎麼辦?世子實在不忍心看著您受苦,若是您有意,只要一句話,世子爺定會幫您把親事退了。”
文怡越聽,便越是瞠目結舌,心想這康王世子屬意的難道不是文慧麼?怎麼就……還是說他打算以此交換她在他與文慧的親事上出力?但不管是哪一種,都叫人生氣得緊柳東行還未出征呢,他們怎麼就認定他回不來了?她會受什麼苦?她這兩輩子受到的最大的痛苦,還不是朱景深給的麼?
想到這裡,文怡再也聽不下去了,直接甩袖走人。冬葵連忙叫一干丫頭婆子跟上,只留下秋檀一個人手足無措地立在原地,想了想,還是苦著臉出去了。
文怡回到廂房裡,羅四太太尚未回來,想必是還在別家女眷處。文怡自行倒了杯茶灌下,僅僅澆滅了三分怒火,打定了主意,對文慧與朱景深這對前世冤孽,她這輩子必要坐壁上觀,若事情能成,那是文慧的福氣,若是不成,也不過是理所當然。
當她從沉思中醒過神來時,方才發現所有丫頭婆子都不在屋裡了,只余冬葵一人在關門。她有些奇怪:“冬葵,其他人呢?你這是要做什麼?”
冬葵沒回答,只是把門窗都關嚴了,方才蒼白著臉走到文怡跟前,撲通一聲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響頭,低聲道:“奴婢有罪。”
文怡大吃一驚:“你這是做什麼?有話好好說。”便要把她扶起來。
冬葵只是不動,接著壓低一聲音,把那日康王世子攔路後囑咐的話,一五一十,不添加半點油醋,全數說了出來,然後紅著眼道:“奴婢只道他是個守諾言的,當初既有明言,等知道小姐定了親事,便再沒臉面糾纏了,想不到今日卻會再派人來……奴婢只擔心當初自作主張,會壞了小姐大事。”
文怡聽得又生氣又失望:“你當日怎麼不老實跟我說?我本來就沒攀龍附鳳的心思,你在我身邊多年,應該最清楚才是,瞞著實情又是何道理?
冬葵哭道:“是奴婢錯了。奴婢記恨康王世子當年連累得舊主人一家入罪,奴婢的父親與姐姐也跟著死於非命,雖然此身已投新主,不該再有妄念,但奴婢就是忍不住……那樣的人,怎配肖想小姐?奴婢若是將那些污言穢語在小姐跟前透露一個字,都覺得噁心……”說罷低下頭去,趴在地上小聲痛哭,又連連磕頭求恕。
文怡氣得冷了一陣子臉,見她額頭漸漸紅腫,才生出幾分不忍,斥道:“還不快起來?回頭叫人看見了,豈不是要生疑心?等家去了,我再重重罰你。”
冬葵哽咽著再磕了一個頭,方才起身抹淚,有些猶豫地道:“那個康王世子,身份也是不凡,若是……他為此事記恨,會不會……姑爺無緣無故地被派出征。
文怡一怔,心下一凜。她從前只當康王世子朱景深看中的是文慧,卻不知道他改而盯上了自己,以他那任性妄為的性子,還有狠絕的手段……她暗暗握緊了拳頭,心下大恨。
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跟來的婆子輕聲稟道:“九小姐,方才那位姑娘又來了,一定要見九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