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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怡心道從前自己跟庵主與如真師父不熟,不好獻殷勤,如今來往多了,手頭也有了銀子,方才會送些精細之物過去,真是不是因為文慧。庵主送東西給她,多半是因為物傷其類吧?但些時她見文慧哭得那樣,也不好實話實說,只能含含糊糊地道:“你既然高興,方才又為何對我如此無禮?我祖母是你長輩,我弟弟也是你的兄弟,你那話實在是冒犯他們了,叫我如何不生氣?!”
文慧忙心擦去淚水,拉著她的手,可憐兮兮地道:“我不知道那些話說錯了,你告訴我,我以後再不說就是……”
難道她不知道那些話有什麼問題麼?!文怡實在是頭痛,往外頭張望一眼,見祖母還在東暖閣里,知道自己一時半會兒是走不得的,只好折回來道:“姐姐往後說話注意些吧,當心一時不慎,便得罪了人!你哭成這樣,還不快擦擦,叫人看見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呢!”
文慧破涕為笑:“那我幫你解釋就是。”說罷叫了丫頭送水盆手巾等物上來侍候她洗臉。文怡認得她身邊侍候的兩人就是從前的大丫頭,一個叫踏雪,一個叫尋梅的,後者還曾經在清蓮庵的東小院門口遇見自己經過,便猜想會不會是因為這個,才讓文慧誤會了。她心下暗嘆,默默坐在一旁等候。
文慧洗完了臉,又讓丫頭們重新上了熱茶,方才把人都打發走了,對文怡笑道:“我的性子就是這樣,有時候說話是直率了些,但都是好意。你跟我相處久了,便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往後也別跟我生份,有了空閒,就來尋我說說話吧。如今祖母病了,小七又鬧彆扭不肯跟我們回京,我一個人在家實在閒得慌。有了你,好歹能解個悶。”
文怡聞言又是一陣氣惱,深吸一口氣才勉強笑道:“我在家也有許多事做,要照顧祖母和弟弟,還要料理家務,連學都沒空去上了,哪能日日有空閒?”頓了頓,“其實五姐姐一向待你很好,她不去看你,也有她的難處,你何必說話這麼難聽呢?”
文慧一聽,臉色就沉了下來:“你這人莫非是個爛好人?方才她們說得那麼難聽,你明明都聽見了,卻還要幫她們說話,你果然是在氣我麼?!”
文怡皺眉道:“十妹妹一向說話直些,但她年紀還小,許多事她也不知道內情,誤會了也是有的。可方才五姐姐一句重話都沒說,反倒是六姐姐處處針對她,這事兒倒是你不對呢!她與你同是長房的女兒,本就是一家的姐妹,原該比旁人更親近的。六姐姐若是能在口舌上厚道些,又怎會吃這麼大的虧?!忠言逆耳,你不愛聽就算了!”說罷起身就要走。
文慧忙攔住她,又是咬牙,又是跺腳:“你真真是氣死我了!看來你們相處的時日要比我更久,所以你才處處為她們說話!你怎的就不為我想想?十丫頭那些話難道就不難聽麼?!為何你只讓我諒解她,卻不去勸她諒解我?!”
文怡愣了愣,心下倒有幾分愧意:“不是我不勸她……她能知道什麼呢?不論是她,還是五姐姐,在家裡是個什麼境況,你不知道麼?她們是真的有心無力……不象我,在家倒可做一半的主兒……”
文慧愣了愣,想起文嫻文娟兩人,一個是有後娘,一個是有嫡母,便有些訕訕的。
房中一陣沉默,文怡有些不自在地扯開了話題:“六姐姐方才說……七哥不願意回京?是因為什麼緣故?”
文慧撇撇嘴:“誰知道呢?問他他也不肯說!不過我看他呀,八成是因為臉上留了疤痕,才不肯回去,生怕叫人笑話!他從小兒就是這樣,且慢慢勸吧。”
文怡問:“沒有管用的藥麼?王老太醫前些時候隔幾日就到你們家來一趟,我不信連他都沒法子!”
文慧道:“那老頭子不過是名頭響亮,其實沒什麼真本事!小七吃了他幾個月的藥,臉上的痛了也沒消去。倒是先前柳東寧那個哥哥送過他一匣子藥膏,還管用些。只是藥已經用完了,那人又在京城忙著考武舉,哪裡有空為他配?小七這才鬧了彆扭!”
文怡頓時心跳得飛快:“你說誰?誰考武舉了?!”
第一百零二章祖孫探病(三)
“文慧沒聽出文怡神色才異,渾不在意地答道:“就是他那個哥哥,叫什麼柳東行的!上回跟著三姑姑和柳東寧一抉兒來過咱們家的,你怎麼忘了?”說罷忽然記起一件事,便抿嘴偷笑:“說來你跟他還差點兒訂了親呢,你連這樣的大事都忘了麼?”看向文怡的目光中便帶了幾分打趣。
文抬乾笑幾聲,支晤道:“你忽然捉起,我一時沒想起他來……只是他出身恆安柳氏,是書香人家子弟,怎的忽然跑去考武舉了?不知是否考中?”她與柳東行早在幾個月前便斷了聯繫,竟對此事一無所知,但仔細回想,以他的脾氣,倒還真有這麼做的可能。
文慧隨手揀了塊點心,漫不經心地道:“聽說是考中了武舉人,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法子,竟然得了軍中大人物的椎薦,不必回鄉,直接就在京里考,柳家上下無一人知逍。
後來中舉名單出來了,柳家人才曉得他去考了武舉,聽說把柳姑父氣得不輕呢!三姑母到我家去找母親說話時,還曾罵了他一頓,說他胡作非為。難怪他們這樣生氣,柳家從來都是書香傳宗的,忽然跑出個舞刀弄槍的武人來,不是叫人笑話麼?”
文怡心中冷笑,自然明白柳姑父和三姑母為何要生氣,不過是擔心柳東行從此脫離了柳家桎梏,聲名鵲起,會對他們不利麼?她現在倒明白柳東行這麼做的用意了,不管是行商還是行醫,都沒法讓柳東行徹底擺脫二房的控制,倒不如結交幾位軍中將領,獲得他們的賞識,然後參加武舉,只要得了功名,他在族中行事便少了幾分領忌,而柳姑父官位再高,也只是文官,無力插手武事,也沒法攔著他在軍中出頭。
只要他爭氣,將來無論是奪回柳氏宗長之位,還是分家另立,都有了希望。
文怡暗暗為柳東行這一計叫好,只是想到他不過十八歲年紀,就中了武舉,若是日後再中了武進士,便是正牌子武官了,是否要上戰場呢?!雖然眼下邊疆還算太平,可依據她重生前的記憶,再過大半年,邊疆便會有大戰了,接下來幾年,年年都有些大大小小的亂子,直到新君登基的第二年年末,方才稍稍平定下來。若柳東行參軍,想要出人頭地,是一定要上戰場的。文怡立時又為他擔心起來。
文慧沒注意到文怡的沉默,猶在那裡嘟嚷:“我聽說他功課不好,可又聽說他在康城書院讀了幾年書——康城書院不是只收才學出眾的學子麼?這些傳言到底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呀?!——不過既然人人都說他功課一般,可見他考文舉是沒有出頭機會的了。他還算才把子力氣,又會點兒武藝,敢去考武舉,倒是個有膽氣的,不會死心眼兒,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比他弟弟可強當了!柳東寧除了嘴上功夫利害,會作點詩呀詞的,還才什麼本事?偏柳姑父與三姑母都只會寵著他,倒說柳東行不好!”
文怡醒過神來,勉強笑了笑,帶著幾分私心,謹慎地探她口風:“六姐姐這是怎麼了?你與柳表哥不是很要好麼?記得他在這裡做客時,對姐姐可是千依百順的,那天族人相聚,要處置姐姐,他還曾幫你辯解過呢!”
文慧一聽便析眉直豎:“哪個跟他要好了?!我呸!一個繡花枕頭,只會說甜言蜜語哄人的,事到臨頭就不頂事了。原是我有眼無珠,只當他是個有才又待人有禮的,沒想到他那般無用!”越想越氣,便跟文怡訴起了苦:“九妹妹,你不知道,那日我一時不慎,把小七氣跑了,知道他不見後,我急得不行,到處去找他。那柳東寧一再安慰我,說小七斷不可能偷跑出去的,又說會幫我找小七回來。結果呢?他做了什麼?!我跟小七在外遇險,救我們的可是景誠表哥!”
文怡心道救你們的不是柳東行麼?她分明聽人說起,當時救人的應該是柳東行與東平王世子,只不過有兩房族人一昧捧高后者,只是文慧作為目擊者,理應請楚內情才是,此時此刻聽她所言,莫非是忘了這件事?雖然文怡心裡有些為柳東行不值,但也暗暗和了口氣。
文慧還在那裡抱怨:“後來族人來尋晦氣,柳東寧要為我說好話,那他就說吧,為何還要把小七把下水?!為了這件事,小七一直在生我的氣,直到我去庵里,他都沒理我一理。昨兒晚上我回來時,特地去看他,他雖然肯跟我說話了,但也不象往常那般親近了。這都是柳東寧害的,若不是他走得快,我定要好生教訓他一頓!”
文怡垂下眼帘,小心地道:“若他果然是這樣的人,那就不值得相交了。六姐姐也不必與他生氣,七哥是你親弟,便是有再大的氣,時間長了,也就好了。”
“這話說得是。”文慧笑道,“小七從小脾氣就大,但跟我是極要好的。這回若不是我被送去庵里住了幾個月,早就跟他和好了!小七最愛吃滷鴨脖子,還講究什麼味正肉香,真真嘴刁!我早叫人去城裡買了,回頭我親自收拾了給他送去,他一定會高興死的!”
文怡有些遲疑:“滷鴨脖子?可我聽說身上有疤痕的人,最好不要吃深顏色的食物,特別是用了醬汁的,怕醬色會讓疤痕變深……”
文慧臉色一變:“不會吧?那我豈不是白買了?!”悻悻然道:“那算了,要是他知道這事兒,怕是立刻就惱了!”
文怡心下轉了幾轉,才開口笑道:“其實……七哥如今最擔心的,應該就是他的疤痕了,不如……六姐姐在這上頭想想法子?”
文慧撇嘴道:“我又不是大夫,能有什麼法子?!”
“你雖不是大夫,不會用藥,但有人會呀?”文怡放低了聲音,“七哥既然用了那柳東行給的藥,覺得好,那六姐姐不如想法子打聽柳家的事,若是能知會柳東行一聲,或許能讓他配了藥送來?”
文慧不以為然地擺擺手:“我才不要跟柳家人打交道呢!萬一那柳東寧以為我……又纏上來怎麼辦?!”說罷面上便浮現出一個古怪的表情,“九妹妹,你怎會有這個念頭?你不知道現在家裡正盯我盯得緊麼?!”
“文怡暗道不好,忙笑道:“是我一時忘了,還有這麼個忌諱個姐姐別生氣,我是太擔心七哥了……說起來,七哥不願回京城,也是怕回了京後,叫人知道他臉上有傷,會笑話他。可他若是知道……柳東行在京城,可以為他配藥,他也不會再猶豫了吧?記得他先靠與柳東行是極要好的。”
文慧這才笑了:“這倒是,那我就去跟他說好了!再把母親那裡的丫頭叫一兩個來,她們一定知道柳家的消息!”想了想,又拉文怡的手,“你與我一道去吧,若是我一個人去,他一定愛理不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