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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怡沉默片刻,才道:“那鄭麗君雖然可惡,但我所慮的不僅如此。我覺得,相公你也好,胡先生也好,還有青州的羅大哥、蔣舅老爺、蘇家姑姑姑父等人,都為平定這次藩王之亂立下了汗馬功勞。眼看著鄭王敗勢將顯,鄭太尉領兵南下,便直接領了功勞去,實在叫人不甘心。難道你們就只能等著鄭太尉來了?他沒來之前,什麼也不能做麼?”
柳東行笑了:“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鄭太尉雖然領旨前來,但戰場上,局勢瞬息萬變,怎麼可能等到他來才有所動作呢?只是眼下鄭王暫時按兵不動,只在東線、南線緩慢進軍,我們即便有心動作,也沒有足夠的兵力啊!”
文怡摒住氣息,壓低了聲音:“相公,你說……鄭王會不會給自己留一條後路,以備萬一?”
柳東行怔了怔:“什麼意思?”
“他這次起兵,是倉促間做的決定,無論是糧糙還是在民間的造勢,都未準備齊全。他真的不認為自己有可能失敗麼?萬一真的兵敗,即便鄭太尉不殺他,將他一家活著押送進京,但從今往後,就休想有太平日子過了,說不定等太子登基後,他們一家就會無聲無息地急病死亡……”
柳東行直起身來,正色看著文怡:“你是說……他會給自己留一條後路,以防萬一兵敗,便可帶著妻兒與親信逃走?”
文怡點了點頭。她知道前世鄭王便是這麼做的,只是沒能逃得掉而已。這是鄭麗君之兄為人所津津樂道的一項功績。
柳東行立刻便思索起來:“北邊是不能的,離京城越近,就越危險,況且眼下北邊錦江一帶堵得水泄不通,他要是敢撞過去,被發現的風險太大了;東邊……若他能到達歸海城,可以坐船出海逃脫,只是如今歸海官軍已經禁止船舶在江上通行,連陸路都被封鎖了;南邊倒是不錯,若他能一路順利抵達南海,那裡地廣人稀,只要隱姓埋名,別人要找他可得費一番功夫,萬一情形不妙,他還可以坐船下南海,這條路是最有可能的,不過丟了榮安駐軍所,他想要在南邊有所布置,怕是沒那麼容易;那就只有西邊……”他轉頭看向文怡,眼中隱隱發亮:“鄭王府的人在康城必定有所布置!不僅僅是依靠康王府的勢力,他們自己一定有可以依仗的東西!否則申屠剛帶著兩個半大孩子,在手下俱亡的情形下,不可能完全不露痕跡地逃走!”
文怡倒是沒想到這一點,忙道:“若是相公能找到鄭王府的後路,將來鄭王一旦兵敗脫逃,便能正好堵上了!這份功勞,絕不能叫別人占去!”
柳東行笑道:“這話說得不通,我一人豈能攬下功勞?不過這件事有些意思,我要跟老胡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派人到康城周邊細細搜查一番,若能有所收穫,也是件好事。”
文怡暗暗鬆了口氣。她記得在前世,傳說中鄭王就是朝西南方向逃的,跟鄭太尉比起來,身處西邊的康城的柳東行等人,無疑更容易攔下鄭王。倘若有了這樣的準備,鄭太尉仍然捉到了鄭王一夥,那只能說天意如此,她也無可奈何了。
柳東行馬上就要出門去找胡金全,文怡忽然想起一件事,忙叫住他:“昨兒我去了那邊院子看雲妮,有個媳婦子問起,我們會不會留下他們一眾人等在家中長期當差。若是能,他們可以直接到咱們家裡來。”
柳東行道:“那自然是不能的,他們都是康王府出身的,誰知道其中會不會有細作?”
文怡道:“我也是這麼想的,只是眼下不好當面回絕她,便拿幾句話拖著了。不過那媳婦子說,若我們真的不留他們,他們即便回王府去,也是沒有營生的,加上他們的姓名都在康王府奴婢名冊上,想要買田置地安然度日也不行,倒不如上京去投靠世子。”
柳東行皺皺眉:“那就由得他們去吧,我們送幾兩銀子給他們做路費,也就仁至義盡了。朱景深在京城裡處境不佳,未必能收容他們,但我們卻不好攔著這些人去投靠。”
文怡擔心的是另一件事:“我聽那媳婦子說,她回王府后街去問其他人,要不要同行上京,發現了一樁奇事。”
柳東行轉過頭來:“什麼奇事?”
“康王府的一眾前任管事、掌柜們,好象常常聚集在一起,不知在商量什麼。”文怡有些憂心地問,“相公,你說他們不會有什麼圖謀吧?”
第三百八十三章 親疏遠近
柳東行的臉色有些發沉:“那媳婦子是這樣說的嗎?哼,一群不知死活的東西!有野心也要看清楚自己的處境才是!”他對文怡道:“康王府的事,是老胡在管,我也沒多問,如果那些人真的賊心不死,想要弄點么蛾子出來,我們也不是吃素的。放心吧,我會告訴老胡,讓他派人去查探的。”
文藝點點頭,嘆了口氣:“我真不明白,他們究竟在想什麼?若說從前他們躲在暗處,又有錢,跟鄭王勾結,是為了復興康王府的話,如今鄭王府搶了他們的錢財,又殺了他們的人,朝廷又已經察覺並審問過他們了,這時候他們不想著安分守己,以求聖上寬大處置,還想要耍什么小心思呢?”
柳東行眉頭微微一皺,沒說什麼,只交待了幾句話,便匆匆要走了。文怡忙拉住他:“就算再著急,也不在這一時,你好不容易回家一趟,難道連口熱飯都不吃就走了?”
柳東行笑道:“沒事,這些事早些忙完了,我也好早日回家陪你。左右不過就是這幾日罷了。”
文怡無奈,只得拉著他回訪,親自侍候他用熱帕擦臉淨手,換了一身冬裝。原先那一身,因為他長時間待在野外,而康城又地處江邊,水汽重,衣裳下擺、褲腳、靴襪、斗篷邊,都沾了不少泥水,冬天冷風一吹,別提有多難受了。文怡特地給他換上了剛剛烤過的干慡衣裳,柳東行只覺得全身暖烘烘的,即便還未吃飯,身上的寒氣已經盡去了。
就在換衣服的這點時間裡,文怡已經命冬葵取了一碟子點心上來,就著廚房剛做好的熱湯,一定要柳東行吃了再走。柳東行只覺得心中妥貼,便笑著乖乖順從了,終於吃完出門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文怡待在門邊一直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輕輕地嘆了口氣。她知道現在正是關鍵時候,若能辦好這趟差事,將來柳東行就前程無憂了,就如同他所說的,不過是這幾日罷了。他甫新婚就去了北疆,九死一生,那幾個月她都等下來了,這幾日又算得了什麼?好歹他與她還待在同一個城裡,頂多相隔數十里地。
晚飯她是和蔣氏與文慧一道吃的。蔣氏臉上的笑容就沒停過,一直在問文慧到了康城後的經歷,聽文慧說哪個地方的景致好,哪家店鋪的衣料花色豐富質地上佳,便連聲道:“趕明兒你帶娘也去瞧瞧!”但若文慧提到哪家寺廟的齋菜美味,或是哪家庵堂的主持佛法造詣深,她的笑容就會變得十分勉強:“是麼?那倒是難得,我想起從前在京城的時候,哪家寺廟的齋菜做得最好來著?你最愛吃了。那年我們……”接著說起了從前與文慧一道在外遊玩時的情形,都是極有趣的經歷,文慧聽著,臉上也會不知不覺地帶上了笑容。
文怡在旁靜靜聽著,心中不由暗嘆。她不覺得文慧真的有心向佛,不過是因為對家人與前程都灰了心,才會學起佛法,想要忘卻現實中的痛苦罷了。但文慧終究是自小錦衣玉食長大的千金小姐,哪怕是念起了佛經,戴起佛珠,在衣食住行上依舊十分講究,若連這些東西都無法拋開,又怎麼可能真的剪去三千煩惱絲,皈依佛門呢?只是大伯母蔣氏看不出這一點,一味擔心愛女真的出家,便想盡辦法去引她牽念俗世中的美好之事,不得不說真是費盡心思了。
文慧是否明白母親的這番苦心?文怡覺得,她有這樣一位好母親,又有兄弟扶持,父親對她也未到絕情絕義的地步,只要能拋開浮躁,冷靜下來,日後未必沒有好前程。她這樣的處境,比前世的自己不知要強多少倍,只盼著她別再任性,時時拿出家為尼的話來引母親傷心了。
晚飯過後,文慧回房做她的“晚課”,蔣氏本有意誘她與自己多說一會兒話,但她卻道:“晚上我陪母親一起睡,到時候有多少話說不得?您若閒著,不如洗個澡吧,風塵僕僕的,洗個澡身上也舒服些。我每日的早課晚課從未誤過,若是為不要緊的小事便誤了一回,豈不是讓佛祖誤以為我不是誠心向佛的?”
蔣氏眼圈微微一紅,無奈地由得她去了,自己卻在原位上呆坐半晌,方才哽咽著對文怡道:“先前還在外頭時,我想著,只要她一生平安,便是一輩子燒香拜佛,我也認了。可是回了老家,日子一長,卻免不了要生出幾分妄想來。我兒容貌既好,才學也佳,生在世家大戶,素有美名,不過是因為別人的陷害,再加上因為少不經事犯了點小錯,便落得如今這個地步,若就此葬送一生,豈不可惜?”
文怡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只得道:“大伯母是一片慈母之心,不希望看到六姐姐日後受苦,六姐姐心裡明白的,只是一時還未想通而已。而且先前的事鬧得有些大,她覺得找不到好人家,與其被胡亂許人,倒不如敲經念佛的日子清淨。我覺得她對大伯母還是非常親近的,您好好勸她,過上一年半載的,再給她尋戶妥當的人家,她自會明白您的苦心。”
蔣氏的臉色仍舊帶著憂苦:“我也是這麼想的,只是她眼下竟象是鐵了心似的,雖嘴上沒說什麼,但日日都象出家人一般敲經念佛,實在是看得我心驚膽戰。只盼著早早為她尋個人家嫁出去,也省得她整日胡思亂想了。你也知道,家裡老太太可能開春就要回來了,有她在,我在家裡也未必能做得了主,就怕她老人家又犯了糊塗,拿個孝字壓下來,隨意將你姐姐許人,那時我又該怎麼辦呢?”
文怡抿了抿嘴,淡淡地道:“婚嫁之事,從來都是父母之命的,大伯祖母雖然是祖母,但六姐姐雙親在堂,她總不好越過兒子媳婦替孫女兒定下親事。若她看重的人家實在不堪,請了族長出面說和,也就是了。四伯父為人方正,自不會允許族中女兒被嫁給品行有虧之人,有損顧家名望。”
蔣氏轉愁為喜:“這話說得對!我幾乎忘了,還有老四兩口子呢!”倒不是她真的忘了,而是她還未適應過來,此時顧氏一族的族長已經不是長房的人了,於老夫人自然也就算不上全族地位最高的長輩,論身份,她只是顧氏一族其中一房的老太太,論誥命,六房的盧老夫人與她可算齊平。加上她的次子顧二老爺因為不體面的罪行丟了進士功名,在族中丟了大臉,她的聲望早已不如從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