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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伯連忙下了炕,走到窗邊笑著應道:“在,都在呢,大奶奶有什麼話要吩咐?我們這就過去。”
荷香笑著向他行了個禮:“大奶奶說,今兒請客,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想要跟舒總管與舒嬤嬤商量了,才好決定怎麼做,因此便請二位晚飯後過去。我是特地領了這差事,打算順道去廚房瞧瞧有沒有做宵夜的材料。今兒老夫人吃了酒,有些醉了,便早早睡下,怕晚上醒來會腹中飢餓。”
舒嬤嬤暗中撇了撇嘴,舒伯瞪她一眼,笑著應道:“我們吃過飯就過去。廚房應該還有些紅綠豆,讓他們做點粥好了。”
“多謝舒總管提醒了。”荷香屈膝一禮,笑著去了。
舒嬤嬤見她走遠,便在背後小聲啐了一口:“鬼鬼祟祟的,居然來偷聽!咱們家可沒這個規矩!”舒伯急得直跺腳:“你這是做什麼?!”又向冰藍賠笑:“你嬸娘今兒喝多了,犯了糊塗,你別與她一般見識。”
冰藍有些愁眉苦臉地道:“嬸娘究竟是生什麼氣呢?大奶奶這麼一個和氣人,出手大方,待咱們也寬和,大爺又喜歡,身邊的幾個丫頭也沒什麼不好的,嬸娘還有什麼不足?”
舒嬤嬤見她這般,心裡便有些恨鐵不成鋼:“你當她是真心待你好呢?仔細些吧,等她把家裡的人都收攏了,就該處置你們這些大爺身邊侍候的人了!”
舒伯聽得眉頭直皺:“你跟冰藍侄女胡沁些什麼呢?!”
冰藍卻道:“嬸娘也把大奶奶想得太壞了。大奶奶待您這樣客氣,您哪裡來這麼多抱怨?大爺知道了,也不會高興的。”說罷也不多言,摔手就走了。
舒伯便回頭教訓妻子:“瞧,連冰藍小小年紀,都比你懂事。你說你……”舒嬤嬤打斷了他的話:“你不信我的話,就只管走著瞧。等大奶奶把二夫人派來的人放到大管家的位置上,讓你收拾包袱走人,還跟大爺說,是要讓我們回家享清福時,你才知道後悔呢!”
文怡聽了荷香的回報,只是微微一笑,點頭說:“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別跟人提起。”
荷香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忍不住:“小姐,奴婢覺得……舒家其他人都是明理的,只有舒嬤嬤老糊塗了,但她在姑爺面前的份量與人不同,您還是要提防些的好。”
“我知道。這事兒我心裡有數。”文怡只是把荷香打發下去,回想起祖母昨日的提醒,不由得苦笑。
祖母果然是世事通透的老人,對舒嬤嬤的看法半點不差。文怡覺得,要說舒嬤嬤全是為了私心,也未免有失偏頗,但她最怕的,就是舒嬤嬤並不完全是為了私心。若是為了私心私利,那隻要有利可圖,人就不難收服,但若舒嬤嬤是為了柳東行著想,方才對自己有戒心,那事情就難辦了。因為這樣一來,舒嬤嬤就只是“犯了糊塗”,而不是“犯了錯”,自己要讓她不再“犯糊塗”,與阻止她“犯錯”,大不相同。前者需要細心安撫,後者卻只需快刀斬亂麻就行了。
想了想,文怡還是決定按兵不動,繼續照自己的計劃進行。舒嬤嬤不過是誤會了自己罷了,只要自己無愧於心,辦事公正,她總有一日會改變看法的,哪怕永遠沒有那一日,只要周圍的人都贊同自己,她有再多的非議,自己又有何可懼?
吃過晚飯,天已黑了。舒伯帶著妻子來到正院上房,在門外便請了安。文怡笑著讓秋果打起帘子迎他們夫妻進來,舒伯才發現,文怡坐在正堂上,前頭擺了四扇的大屏風,屏風外頭,從大兒子舒平,到小兒子舒安,以及兩個女兒大妞、二妞都在,他心裡不由得咯噔一聲,暗暗埋怨妻子說話放肆。舒嬤嬤更是露出了一絲冷笑,只道文怡是要清算了,心中暗暗腹誹她這動作來得太早了些,也不怕人家說閒話。
文怡卻仍舊是和氣地微笑著,讓人搬了小杌子來,讓他夫亖妻二人坐下,然後道:“今兒因我過生日,請客到家裡擺酒,忙亂之中,才發現家裡還有許多不如人意之處。
平日裡倒好,一遇到事情多,便會顯露出來,因此我想著,把家裡的人手再調一調,看是不是會好些,便把舒伯與嬤嬤請過來了。”
舒伯有些遲疑:“今兒宴客……小的只覺得……人手可能有些不足,大奶奶若是嫌家裡人少,不如叫人侍子來,添幾個人就走了。”
舒嬤嬤索性指了指自己的兒女:“添人就添人,大奶奶把我們家幾個孩子都叫了來,不知是要做什麼?!”臉上的表情,幾乎就差沒有明說“你有什麼企圖”了。
文怡微微笑了笑:“正是要找他們呢。我見今兒請客,外院請男客,連我娘家哥哥的小廝都幫著侍候上了,確實是缺些人手,還要請舒伯尋個可靠的人侍子來,添兩個伶俐的小廝。再來,便是內院。我雖有幾個丫頭,但添上內院原有的冰藍紫金與後來的蓮心,通共也不過七個人,但從屋裡的細活到院子裡的灑掃都要全包了,實在是累了些。而我祖母身邊的人不是咱們家的,不好常常借用。因此我想再從家生子裡挑幾個丫頭上來,一來是幫秋果管管內務,二來也是給針線房添個人,若是遇上宴客時,還可以幫著打打下手,不至於象今日這般忙亂。我想著,家裡的人,最可靠的就數你們家了,正巧你們家兩個女兒都在外院做粗使,卻是大材小用了些,不如就調進內院來,再買一個小丫頭做粗使的活計。你們家的小兒子安哥兒也有九歲了,方才聽他說話倒也明白,不如就做了內外院跑腿遞話的小廝,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舒伯與舒嬤嬤都愣住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以德服人(下)
羊肝兒胡同的柳家宅子,又起了一番人事變化,倒越發顯得井井有條了。
內院裡,正屋中侍候主人日常起居的兩個一等大丫頭,一個是秋果,一個是冰藍,前者管著文怡的衣裳首飾,後者管著小庫房的鑰匙。另有四個二等丫頭,荷香、紫金、蓮心與新來的潤心——也就是舒家的大女兒大妞,才得了文怡的賜名。這四個人裡頭,荷香管正屋、廂房灑掃,紫金管兵器房灑掃,蓮心專管小書房與文怡的文書來往、下帖子送信等差使,新來的潤心,職責卻是對外傳令與管束、教導小丫頭。另有院子裡掃地澆花栽樹等粗使活計,由初月帶著一個新買來的十一二歲的小丫頭負責。
外院是舒平帶著谷旺負責跑腿辦事,馬有財跟車,馬大寶在外書房,門房是王德旺兩口子,再有一名新買的十四五歲小廝跟著學差事。舒家的小兒子舒安,年僅九歲,口齒清楚,說話伶俐,專責在內外院之間傳話。
後院裡,針線房也添了一個人,除了原有的王家長孫女招弟與馬家的綺眸外,又新添了舒家的小女兒二妞——文怡同樣新賜了名字,叫“雙止”。因這雙止年紀雖小,卻做得一手好針線,文怡還特令她專門負責內院用的荷包、手帕、鞋襪與出門的大衣裳,不必沾手家中下人的四季衣裳。而針線房這三人中,領頭的就是年歲最長的王招弟。
廚房的人手暫時沒有變化,只是將春實明白地歸到鳳喜手下了,但文怡也囑咐了舒伯,留意人市上可有好的廚娘,務必要身家清白、手藝好,人也老實的。
在這番變化之後,舒伯仍舊總攬全家事務,舒嬤嬤卻只剩下了監察人手與巡查門戶這兩項差使,手中權力大減。前者並無怨言,反倒在私底下好生說了妻子幾回:“你瞧大奶奶做事,就是大方!明知道你說了那許多混帳話,仍舊不放在心上,還重用咱們的兒女。如今平哥兒當了副管事,等我年紀大了,就把管家的位子傳給他,咱們安心養老,豈不是再好不過了?兩個丫頭也都得了好差事,大妞進了內院,等冰藍侄女出去了,一等的位置就是她的,將來說親也體面。二妞雖在針線房,但有王家大侄女照應,也不怕吃虧,王家走了,她就要出頭了。你看看,大奶奶多好啊,虧你還總抱怨她!”
舒嬤嬤雖知道這回家中人手調整,自家是得了實惠的,卻總覺得不踏實,聽了丈夫的話,更是忍不住駁回去:“不過是些小恩小惠,你就被她收買了!別看她眼下大方,將來翻臉時,把我們全家都趕出去。也不過走動動嘴皮子的功夫。她還是在提防咱們家呢,不然她讓平哥兒在外頭辦事,為何還要派個谷小子跟著?我們家兩個丫頭都是好的,她怎麼就只讓大妞進內院侍候了?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來,二妞比她姐姐長得好,又做得好針線,性子也柔順,大爺一向另眼相看的,說不準將來便有了大造化,大奶奶卻只把大妞調進內院去了。”
舒伯見她如此固執,不由得頭疼:“行了,兩個丫頭都差不多,二妞不過是長得比她姐姐清秀幾分,跟大奶奶陪嫁過來的幾個丫頭比,就要差遠了!大爺不過就是看在你我面上,對她們和氣些,哪裡就另眼相看了?再說,二妞的針線好,去針線房也是常理。大妞心思最細,常年跟著我學些算帳的本事,到內院去做大丫頭,才是最合適的去處。大奶奶安排得極好,你這分明是在雞蛋裡挑骨頭,還說什麼造化不造化的,那也是你能說的?我今兒就把話給你撂在這兒,哪怕是家裡窮得過不下去了,我也不會讓自個兒的閨女給人做小!你就趁早給我死了這份心吧!”舒嬤嬤聽了,眼圈便紅了:“你怎能這樣想我?難道我就是存心要將閨女給人做小的勢利人麼?可大爺從小就吃盡了苦頭,身邊也沒個知疼著熱的,若是大奶奶對大爺真心,倒還罷了,若是不能,咱們家閨女至少比外頭的人強。敢情大爺不是你奶大的,你就不心疼了?!”
舒伯氣得直跺腳:“聽聽你說的那都是些什麼混帳話?!若是換了別的當家奶奶,早將你敲一頓棍子攆出去了!”妻子如此冥頑不靈,他也沒耐心了:“大奶奶待我們不錯了,不但大方和氣,又寬和憐下,重用了咱家的幾個孩子,也沒計較你說的胡話。再想想先前,我被二夫人拿了去時,還不是大奶奶請了親家老夫人與二舅爺去尚書府,把我救回來的?做人要感恩圖報!若大奶奶果真是親近二夫人那頭的,當日她還沒嫁過來呢,為何要為了大爺得罪娘家人?!”
舒嬤嬤一窒,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舒伯便語重心長地勸她:“我知道你總擔心大爺會吃虧,但你也不想想,顧家家業也不小,大爺還有幾日就要出征了,大奶奶不顧兇險,毅然嫁了過來,卻不擔心將來有個好歹,她要熬一輩子。光是這份心意,就是舉世難得了。你不為大爺慶幸,能娶得這樣一房好妻子,卻見天埋怨這個,挑剔那個。別說你不是正經婆婆,便是正經婆婆,也沒有你這般不講理的!你捫心自問,若是咱們平哥兒和安哥兒能娶到這麼一個好媳婦,你難道還挑剔不成?!若是還想不明白,趁早把差事卸了,給我回家裡待著吧,省得又鬧出什麼事來,將來大爺回來了,我都沒法交待!”說罷氣沖沖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