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頁
文怡雖因前世的經歷,對文慧頗為記恨,但真要她看著對方所嫁非人,落得個橫死的淒涼下場,又有幾分於心不忍,寧可對方隨便嫁了人,日後也象幾位伯母似的,在丈夫婆婆侍妾庶子庶女家務中饋族人親戚等俗事中磨去身上所有的光彩。
文慧的事畢竟是長房的家務事,兩口子略談了幾句,便打住不提了。文怡問起柳東行今日在營里辦事可順利,柳東行笑道:“自然是一切順利的,兵部、營里兩頭的交接都辦好了,不過兄弟們不肯就此放我離開,非鬧著我再請一次客呢。我說都已經請過了,怎麼還請?他們
仍舊不依不饒,我只好答應再請他們喝酒。你在家裡可以開始做準備了,咱們名下的產業,但凡是在京城周邊的,除了山南鎮上那兩處,其餘的該轉手的就轉手吧,咱們既要離京,沒三年功夫是別想回來了,沒必要還留著這些田產,叫二叔二嬸有空子可鑽。”
文怡吃了一驚:“難道連這宅子和你分得的那兩處莊子也要轉手麼?!”
柳東行想了想:“這個宅子留下,家裡的僕人不可能都帶走的,只帶得用的就行,其餘的就讓他們留下看房子。那兩處莊子,京南那處留下,另外那處就賣了吧。京南那處,我托營里的同袍幫忙照應,橫豎離大營不算遠,不會太麻煩的。等到了南邊,咱們再正經置辦幾處產業。”
文怡應了,又問起:“今壽萬壽節將至,你們兄弟們不是約好了要湊一份大禮進上麼?是備的什麼東西?可別出岔子。”
“這個你放心,東西是羅家幫忙備的,我牽的線,一塊上好的綠松石雕成的萬壽屏風,黑檀木的底兒,雕工也是請的有名的玉匠,已經送上去了。羅大哥說,聖上喜歡綠松石做的東西,又事先請內府的人再三查驗過,沒什麼問題了再進上的,不會有事。東西只要經了聖上的眼,直接入了庫,便不會有人再提起。如今這樣的壽禮實在太多了,不起眼也不失禮,便是最適合不過了。”
文怡疑惑:“羅大哥幾時跟你說這件事的?他回來了?”又笑道:“我今日也在那邊府里聽說了,羅大哥跟蔣家姐姐訂了親,難道是回京來打點婚事的?”
柳東行暗悔失言,忙笑道:“羅大哥沒回來,原是我見時間緊急,班師回朝後才聽說要備壽禮,一時半會兒的沒處尋東西去,只能請羅家幫忙了。聽說羅大哥是去了東平府,聽那邊商行的人說了,便寫信跟我提了這件事。他與蔣家小姐訂親了麼?我倒是沒聽他說起,既如此,可得好好備一份賀禮才是。婚期是什麼時候?”
文怡疑惑地看他一眼,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卻又看不出來,只得答道:“聽說婚期還未定呢,我想,興許是因為羅大哥還要忙鄭王府的事,蔣舅老爺又事涉其中,兩家大概都希望等事情平定了,再安心辦婚事吧?”
柳東行乾笑兩聲:“是麼?那咱們就慢慢準備禮物吧,可得用心才行。”
接著又飛快地聊起了別的事。文怡也沒多想,順著他的口風轉了話題。
過兩日,李家那邊送了帖子過來,說是李春熙的婚期已經定了,傅家準備年底迎娶。文怡算算日子,卻是來不及參加了,盧老夫人便道:“這也是無可奈何的,公事要緊。既如此,咱們就好生備幾樣精緻首飾,給春姐兒添妝吧。”
文怡笑著應了,便命舒伯去打聽京里有名氣的金珠鋪子,打算給李春熙挑幾樣好首飾。舒伯剛剛領命而去,秋果便進來報說,蔣氏與文慧來了。
蔣氏面上脂粉不施,身上只是家裳打扮,雙眼紅腫,整個人虛弱不堪,一見到盧老夫人與文怡,眼淚便刷的下來了。
但盧老夫人與文怡都顧不上看她,只盯著文慧去了。
文慧穿的是那日重陽jú宴時穿的衣裳,從頭到腳,仍舊打扮得一絲不芶,看不出有頭髮被燒壞了,唯有左臉上蒙了一條白布,上頭滲著褐紅色的血暈。但她一臉淡淡的,仿佛對自己臉上的情形毫不在意,見了盧老夫人與文怡,也象往常似的,隨意笑了笑,福身一禮:“叔祖母,九妹妹,多日不見了,身體可安好?”
文怡顫聲問:“六姐姐,你......你臉上......這是怎麼了?!”
文慧摸了摸臉,笑了笑:“沒什麼,不過是點皮肉傷罷了。我也是沒辦法,誰叫人家無論如何也不肯死心呢?如今我沒了這張臉,想必也不會有人再打我主意了吧?”
蔣氏忽然放聲大哭起來。
第三百一十二章 走投無路
蔣氏哭得極傷心,仿佛要把一輩子的眼淚都哭完似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看上去馬上就要暈倒了。文怡手忙腳亂地,又是擦藥油又是遞參茶,等到蔣氏沒了力氣,歪倒在椅子上哽咽著哼哼時,方才鬆了口氣。
盧老夫人也有些被嚇著了,連連安撫了她許多好話,只是回頭看到文慧時,眼中也禁不住露出幾分不忍。
文慧倒是很平靜,還在一旁淡淡地對蔣氏說:“母親為何如此傷心?女兒雖然沒了容貌,至少是躲過了一劫,既不用被逼著嫁給噁心狠毒的老男人,也不用再害怕會叫祖母和父親隨意許人了。從前女兒興許還有過奢望,以為自己將來也能嫁得家世不凡的有情郎,夫妻恩愛,富貴風光,但如今女兒算是看透了,嫁了人又如何?若是所嫁非人,又或是夫妻離心,象五姐姐那樣,在外頭和娘家親人跟前死撐著面子,在婆家卻怨天尤人的,鬧得人憎鬼厭,倒不如不嫁人的好,好歹還能落個乾淨呢。”
蔣氏嗚咽道:“傻孩子,事情哪裡就到這個地步了?老爺又不曾答應那門婚事,不過是你二叔在胡鬧罷了,你是老爺的親骨肉”,前你鬧得那樣了,他也不過是把你關在家裡,不曾打過也不曾罵過,可見老爺還是疼你的,怎會捨得把你嫁給那樣的人?”
文慧笑了笑,沒說什麼。蔣氏繼續哭訴:“如今老爺是真的惱了你了,我嫁給他幾十年,還從沒見過他發這麼大的火。這可怎麼辦呢?老太太也不管你了,你二叔二嬸又整天說風涼話。我真是後悔,若是先前略將就些,給你定了親事,哪裡有這許多麻煩?如今你破了相,日後還怎麼說親啊……”
文慧一臉無奈:“娘,你就別為我的親事操心了,我不嫁,嫁人也沒什麼好的,嫁得不好,自己心裡廂應,嫁得好了,別人心裡膈應,必要做手腳來算計我,倒不如我自己斷了前程,還能清清靜靜地過日子。我這不是氣話,娘,你就當是為了我好,別再拿親事來說事兒了。”
蔣氏只是低頭哭,文怡僵在一旁,不知該如何勸了,只能對文慧說:“大伯母也是擔心姐姐,姐姐就少說兩句吧。”文慧就真的閉了嘴,轉頭去盯一旁花几上供的折枝花插瓶。
盧老夫人柔聲安撫蔣氏:“大侄子媳婦,你先別害怕,六丫頭這傷未必就不能治了。先前小七臉上受傷時,比這個還要嚴重吧?不也治好了麼?現如今雖還有些印子,但淺淺的,離得遠了也瞧不出來。就是費的時間長些,但如今六丫頭的情形,多休養些時日也不是壞事。”
蔣氏猛地抬頭,雙眼放光:“嬸娘,我記得小七提過,先前東行替他弄來一種藥,治傷疤極有效的,他就是擦了那藥才痊癒到今日這個地步,不知道還有沒有?不管要費多少銀子,只管說,我一定付足!”
盧老夫人一愣,無奈地看向文怡,文怡忙道:“大伯母別急,既然有好藥,回頭等相公回來了,我一定會問他的。只要有,便不成問題。只是……”她回頭看了看文慧,“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呀?好好的,怎麼就傷成這樣了呢?不是說,只燒壞了一點頭髮麼?”
蔣氏聽了,邊哭邊道:“原是只燒壞了一點頭髮,修剪過後.只要梳頭時仔細些,也不大看得出來。可當時老太太屋裡的錢媽媽在場,居然回去報說,火是慧兒放的,因為聽了她傳老太太的話,心裡不樂意了,要拿她來撒氣,才故意放來嚇她的。老太太惱了,也不顧慧兒受了驚嚇,就把她叫過去大罵一頓,還讓人喊了老爺與二老爺回來,讓兩位老爺立時去韓王府把婚事說定,省得夜長夢多。老爺聽說慧兒頂撞老太太,還燒了屋子,也惱了,二老爺又在那裡不停地說風涼話,就真箇答應了老太太,慧兒當場就……就拿簪子……”想到當時的情形,蔣氏頓時悲從中來,又再度放聲大哭。
盧老夫人與文怡都聽得倒吸一口冷氣,文怡則猛地轉頭去看文慧:“六姐姐,你這是……”欲言又止。
文慧此舉,分明是公然與家人作對了,雖說破了相後,韓王世子那門婚事自當作廢,但她也問時得罪了家中幾乎所有的長輩。先前她出了幾樁事,家人看在她是嫡出又美貌聰慧的份上,考慮到她能說個不錯的親事,還能容忍她一二。如今她破了相,連這點用處都沒有了,那她在家裡還怎麼立足呢?
文怡嘆了口氣,低聲道:“六姐姐,即便你不願意接受那門親事,也可以想別的法子,你這樣……叫大伯母怎麼辦?你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為大伯母想一想吧!”
文慧眼圈一紅,扭開了頭,過了一會兒才轉了回來,眼中已經重歸平靜了:“我知道,娘一定會為我心疼難過的,但除了這個法子,我想不出有什麼更直接的辦法了,而且還是一了百了,從今往後,都不怕那些人打我的主意了。
要攀附皇親國戚,拿自己的女兒去攀!明知道是死路,還要我去送死,那樣的人又怎能算是我的親人?!”她伸手輕輕摸了摸自己臉上的傷,冷笑一聲,“這樣才叫乾淨利落呢,若不是這樣,等我費盡心思想到辦法說服老太太與老爺時,韓王府那邊恐怕都已經應下來了,到時候,我再不願意,也要被逼著上花轎的。橫豎都是白費心思,倒不如一根簪子劃上去簡單!”
說到這裡,她又用愧疚的眼神看著蔣氏,輕輕走過去,抱住母親,紅著眼圈道:“女兒自知不孝,可若女兒真的嫁給了那種人,娘不也一樣會心疼難過麼?還會心疼難過一輩子。若女兒被他折騰死了,娘要怎麼辦?因此,倒不如象如今這般。娘,您真的不要再為女兒的親事操心了,讓女兒落髮出家吧,橫豎老太太與老爺都已經不要女兒了……”
“胡說!”蔣氏反手抱住文慧道,“你知道出家二字是什麼意思?!你這個狠心絕情的丫頭,難不成真要跟你娘斷了親緣不成?!休想!除非我死了,不然你休要再提起這兩個字!”
文慧眼睫毛一顫,掉下淚來,默默地任由母親抱著哭泣。
文怡看得心酸,回頭看向盧老夫人,走過去小聲問:“祖母,您看……這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