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頁
文怡心中不以為然。太子將柳東行安排在康南,不是為了讓他只處理一個康王府的,等康王府諸逆伏首,他還要在這裡駐守至少三年,甚至有可能一直守下去。若是不能收服軍心,只一味依靠副將節制下屬,一旦遇到需要調兵遣將的情形,他還要通過副將去支使士兵,豈不麻煩?
她剛要開口,卻又頓住了,心道:“他既然對我撒謊,分明就是不信任我,也許還覺得我不懂政事,沒必要讓我知道得太明白,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多事?”接著轉念一想,又覺得這麼簡單的事,她馬上就能想到,以他的聰明,怎會想不到?露出這麼大的破綻,分明是要誘使她開口,她才不上這個當!
柳東行見她閉口不語,面上不由得訕訕的,有些失望。
他何嘗不知道做主將的要先將軍心收服,日後才好辦事?尤其是他這種年輕便得高位、還忽然從朝廷調過來的人。程錦夏在康南日久,威望不可輕易動搖,坐視不管,自己這個主將便要被架空了。而要將這位比自己年長又有戰功的副將收服,不是靠水磨功夫,便是靠雷霆手段。若是前一種,自己已經沒有時間了,三王之亂已近在眼前;而用後一種,萬一效果還未出來,康王府的人便起事了,他想要讓駐軍所的將士聽自己號令,只怕他們未必真心信服,甚至還有可能因為他的手段而對他心懷怨忿,若到時候壞了大事,他豈非得不償失?
因此他決定按兵不動,依靠在北疆戰場上新得的軍功,以及正統武進士的出身,只要程錦夏不跟他對著幹,他要指揮駐軍所的兵馬,還沒什麼問題。等他把康王府的事解決了,又添一大功勞,他在這些將士之中也有了一定的威望,到時候再尋機讓程錦夏高升離開,康南駐軍所便真正落入他手中了。這個法子既穩妥又不傷和氣,乃是如今這等時局之下他能想到的最好辦法。
他早已有了腹案,長時間留在康城,一來是為了著手對付康王府,二來也是為了安程錦夏的心。只要這件事辦好了,程錦夏身為康南駐軍所的副將,也有一份功勞,因此必會積極配合的。柳東行故意不把心裡的打算坦白告訴文怡,是盼著她為自己著急,能開口勸一勸自己。
沒想到她還是不肯開口。莫非在她心裡,那點謊言就真的那麼不可饒恕麼?哪怕明知道他會吃虧,她也不願意提醒一聲?
柳東行心中鬱悶,也沉默下來。不久,康南駐軍所那邊來了信,要他回去處理一些公務,他本想要叫文怡一起回去的,但見她那副淡淡的樣子,又不想開口了。她之前說要隨他去康南駐軍所,是因為不想參與哄騙雲妮之事,不然她也沒必要離開這新置辦的舒適住所,去住駐軍所那簡陋的屋子受苦。如今他已經另想到辦法了,她沒必要再避著雲妮,那倒不如留在康城好了,也能過得舒服些。
於是他便隨意道:“我回駐軍所去處理幾件小事,過兩天就回來,你就留在這兒吧。雲妮的事別擔心,通政司還沒送人來呢,你只管在這裡安心預備過年。”
他隨便收拾了兩件換洗衣裳,便帶著幾名親兵離開了。文怡注視著他離去的背影,心中忽然感到十分委屈,索性一把摔了手裡的針線活。那是她特意給他做的一雙冬靴,特地在裡頭加了羊皮的。
別的丫頭都不敢問什麼,只有冬葵小心地靠上前來,輕聲問:“大奶奶,大爺走了,那……您之前收拾好的行李……”
文怡悶聲道:“扔回箱子裡去吧,橫豎他用不著我陪!”她本來是打算陪他一道去康南的,天寒地凍,他一個人在那邊,也不知道有沒有人照顧他的起居飲食,沒想到他居然會對她說那樣的話,莫非是惱了她,不願意叫她相伴麼?!
冬葵訥訥地退下了,獨留文怡一個人在那生悶氣,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前門方向忽然傳來了一陣喧譁。
文怡心裡正惱怒,聽到聲音便眉頭一皺,高聲問:“是誰在吵鬧?!”守在門邊的冬葵忙探頭去看,一旁的荷香跑出了院子,轉眼又跑了回來,笑道:“大奶奶,是六小姐來了!”
六小姐?
文怡先是愣了一愣,接著大驚,忙將先前的一肚子怨氣都收了起來,起身走了出去,果然看到文慧站在前院,漫不經心地整理著身上的厚斗篷,身邊有個臉生的丫頭正高聲命柳家家人幫著卸行李。
文怡張望了一圈,也沒瞧見第二個顧家人,忙迎上去笑問:“六姐姐怎麼來了?也不事先叫人送個信過來,倒嚇了我一跳。大伯母怎麼不見?”
文慧沖她笑笑:“嚇著你了?不好意思,我來得急,也就沒叫人送信來。我娘還在顧莊呢。年關將近了,族裡要辦祭祀,二房打算告訴祖宗們,他家也出了個官,好在族人面前露露臉。那些祭禮上的瑣事,素來只有我們長房清楚,二嬸最近病了,我娘便走不開。我就一個人來了。”她四周掃視一圈:“聽六叔祖母說過了,這就是妹妹在康城新置辦的宅子?聽說開春以後,六叔祖母就要過來小住了,九房那兩個小崽子也要跟來讀書?這裡地段不錯呀,離市集不遠,鬧中取靜,屋子也不俗氣,就是花木少些,瞧著蕭條了。”
文怡笑笑:“這季節里能有什麼好花木?等到開春再移植些也就是了。姐姐趕了這麼遠的路,想必也累了吧?快進屋看茶。”又命冬葵帶人收拾客房,便陪著文慧進了上房。
兩人坐定看茶,文怡仔細瞧了瞧文慧的氣色,覺得不錯,便笑問:“姐姐近來過得可好?回到故鄉,想必比京里暖和些吧?今兒怎麼忽然過來了?大伯母既不得空,隨便請哪位伯母嬸娘或是兄弟陪一陪也是一樣的,您一個人過來……不大方便吧?”
文慧嘲諷地笑了笑:“如今誰還有閒心搭理我不成?便是有人要陪我,我也不樂意!”
文怡聽得皺了皺眉:“發生什麼事了?”
第三百七十章 顧家新聞
文慧一臉的滿不在乎:“能有什麼事?不就是那老一套麼?我的名聲在老家早就壞了,哪怕京城的事沒傳回來,族裡的人也不待見我。一個個活像我身上有骯髒東西似的,私底下沒少調唆四嬸把我送清蓮庵里去,我娘當眾發了脾氣,方才一個個消停了。”
文怡眉頭皺得更緊了:“族裡閒話多是難免的,你沒事別出門招惹他們就是了。你們長房雖然不再是族長了,但積威猶存,只要大伯父沒有送信回來跟族人說他惱了你這個閨女,誰家敢上門來尋你的晦氣?”
文慧笑了一聲:“我們老爺哪有這個魄力?那豈不等於直接告訴族人他教女不嚴麼?全族上下那麼多房人,誰家女兒象我這般大膽?不過風聲多少會傳點出去,二老爺一家已經回來了,他們家丟了這麼大的臉面,豈會容我逍遙?自然是巴不得多**口風,好給自家弄個墊底了。”
文怡聽得生氣:“你的名聲能有多壞?跟二伯父如何能比?你仍舊是清清白白的一個好女兒,只不過是親事沒成,脾氣又壞點罷了,又不是什么正兒八經的罪名。我倒覺得你不肯攀龍附鳳墜了祖宗清名,才是有氣節的行為呢。但二伯父可是直接下了大牢!若不是他自個兒翻了事,朝廷又怎會下旨革他的功名?拿你做的哪門子墊底?大伯祖母與大伯父會惱你,也是他害的,你就該將實話說出來,叫族人都聽聽他做的好事才對!”
文慧懶懶地道:“犯不上,他雖是長輩,但說話行事都叫人看不起。我與他爭吵,倒髒了我自己的嘴!”她輕輕撣著袖子上的灰塵,衣裳是新做的,淺淺的紫,繡著別致的蘭糙,很是清雅不俗。
文怡瞥了她幾眼,微微笑道:“你這話,我是不信的。這樣大的啞巴虧,你真的甘心吃下?若只是你一人倒罷了,我就不信,大伯母會容得別人這般糟蹋你。”
文慧瞟了她一眼,也微微一笑:“娘都快氣死了,被我勸了半日,才壓住了火。不過她不跟二老爺一家吵鬧,可不代表她願意息事寧人。她先回來的,管家的大權自然是她掌著,二太太回來了要接過去,她便說沒有長媳閒著,卻叫小兒子媳婦勞累的道理,讓二太太給她打下手,只分了些瑣碎又得罪人的差事去。二太太又沒法爭,老太太還在京城呢,如今長房就數我娘最大,她但凡想要使點心計,她先不孝敬婆婆後又排擠妯娌的小道消息就傳出去了。我娘最會哭,到二房去哭上半日,人家族長夫人便要過來教訓人了。二太太還能做什麼?”
文怡聽得好笑:“這麼說,大伯母終於也硬氣起來了?”
文慧的神情放柔了:“我娘說,都拋夫棄子了,若還不硬氣起來,由得人欺負到頭上,那就白回來了。橫豎老太太和老爺都不在家,只要她一日還是當家主母,便要做這個家一日的主,萬沒有叫個被革了功名又德行有虧的小叔子和不孝婆婆、對繼女不慈的小嬸子給踩到頭上的道理。如今她的兒女都有了前程,我的命再壞也壞不到哪裡去了,她破罐子破摔。二老爺夫妻倆若要跟她斗,她就奉陪到底,只要他們不擔心自家兒女的名聲受了連累,結不到好親就行。”她抿嘴笑了笑:“我娘其實是怕我在家裡受委屈呢。有她管著家,至少沒人敢剋扣我的吃穿用度。我想要什麼,她都能給我辦到;想做什麼,她也能縱著我。”
文怡嘆了口氣:“大伯母這份慈母之心,著實難得了。六姐姐,你可要珍惜才是。”
文慧低頭輕啜一口茶水,緩緩道:“我心裡自然是明白的,如今我除了娘,還有哥哥嫂子,再添一個弟弟,或許還有一個你,也就沒別的親人了。娘的好意,我只管安心受了,也會好好報答她。但最讓我高興的,是娘終於開竅了,遇到難事,不再只懂得哭了,也會多為自己著想。我敢說,哪怕眼下老太太與老爺立時從京城回來呢,我娘也不會再任由他們揉捏!”
說到這裡,她眉梢一挑,湊近了文怡小聲道:“你可知道我娘回來後都做了什麼?她從沒入府當差的家生子裡跳了新的丫頭婆子媳婦小廝,仔細調教了,就叫他們悄悄兒在顧莊裡散播二老爺一家在京城裡做的事,連五姐姐都沒放過。別看我的名聲壞了,他們一家的名聲也沒強到哪裡去。二老爺和二太太回來時,族裡早就知道了他們鬧的笑話,都不齒得很呢。二太太要繼續管家,我娘上二房鬧了一場,莊上的小道消息便傳得更厲害了,還有人拿段丫頭的事來說嘴,二太太氣得告病,不肯出門見人。至於二老爺,被我娘駁了面子,又叫二房含沙she影地說教了一番,終日在家飲酒解決。我娘特地叫人將家裡的好酒搬出來任他挑著喝,說是喝死了完事,還能落個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