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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那些破爛碗碟,他早就聽侄女兒說過了,只當是盧老夫人在說笑,並沒放在心上。
想明白了,他便笑道:“那侄兒回頭就去跟九哥說,若是他實在為難,侄兒也不好勉強。畢竟那一邊已經說定了時間,最遲三日後就要運東西過去了,不然耽誤了主顧送禮,侄兒可得罪不起。聽說是知府老爺的親戚呢。”
盧老夫人扯了扯嘴角,再打量了一下顧宜同,覺得這個族侄順眼許多,也沒先前那麼傻愣了,便微笑著點頭:“那就辛苦你了。”回頭囑咐文怡:“先前你四伯母送了些藥材過來,我瞧著有幾樣都是產婦能用的,讓趙嬤嬤包一包,給你十五叔帶回去。”文怡明白了她的意思,忙應了轉身離開。
顧宜同忙推辭道:“這這這……這如何使得?侄兒把事情辦成這樣,已經愧對六伯母了,您還送東西給侄兒媳婦,這實在是……”
盧老夫人抬手止住他,微笑道:“不過是幾味藥材,你不幫我辦事,我也是要送去的,如今不過是讓你順便帶走。等那幾樣古董交割完畢,我再重重謝你。”眼見顧宜同又要推辭,她臉一沉:“長者賜,不敢辭。你不肯收我的東西,是不是嫌棄東西少了?!”
顧宜同立時閉了嘴,不敢再多說什麼。
盧老夫人這才緩和了臉色,道:“這就是了。你幫我做事,是你的孝心,我要謝你,是我們祖孫倆的心意,好歹叫你丟下媳婦孩子跑了幾天腿,難道還能白使喚你?!我老婆子可不是那種人!”
顧宜同大包小包地拎著東西出門,臉上就一直帶著笑。族裡的傳言實在不可信,這六伯母哪裡是個陰沉刻薄的人?不過是嘴上嚴厲些,其實人情世故都通透,待他們這些小輩也十分慈愛,應該賞的東西,她從不小氣。族人不過是嫌她家絕了戶,小看了六房,方才在背後說些不三不四的閒話罷了。
他細細算了算這些天從六房得的東西,有藥材,有補品,有寓意吉祥的小東西,給小兒子玩的,也有開了光的佛器,能保家人平安。雖然不算貴重,卻樣樣都是得用的,難得的是這份心意!比別人花大價錢買來的禮品更珍貴。看了看手中的補品,想到家中臉色越來越紅潤的妻子和小兒子,他暗暗下了決心,一定要把九堂兄打發掉,不叫六伯母祖孫倆受委屈!
且不提顧宜同是如何跟七房鬥智鬥勇的,盧老夫人和文怡祖孫倆到了第三天,就得到九房的確切傳信,已經定了是跟那家老字號古董鋪做交易,七房聽說是知府的親戚要買,又見六房咬定了價錢不肯鬆口,便不情不願地放棄了,對盧老夫人口中的破爛碗碟自然更沒興趣。顧宜同親自押送東西到了平陽城內,晚上回來時,懷裡已經揣了六百八十兩的銀票,一分不少地交到盧老夫人手上,又拿出契約請她驗看。
盧老夫人只是隨意掃了一眼,便叫文怡將事先準備好的一個小匣子遞給顧宜同,笑道:“拿著吧,不值什麼錢,只是點小小心意。”
顧宜同心知這就是“謝禮”了,打開一看,卻是一小塊玉石印章,淡淡的青色,又微微泛著黃,質地溫潤,表面淺淺刻著幾杆翠竹,做工精細,顯然是印石中的上品,唯一的不足之處,就是印章底部不慎磕壞了一小角。他立時激動起來:“這這這……這不是……封門青麼?!”那可是上好的印石!看這質地,雖然小了些,若不是磕壞了,少說也值上百八十兩!
文怡見狀有些驚異,那是從祖父書房裡找出來的東西,她好不容易才擦乾淨了,找個好匣子來裝著,雖然質地不錯,到底有了瑕疵,她還擔心拿這個當謝禮,十五叔會覺得不滿呢,怎會如此激動?
盧老夫人卻笑道:“這是你六伯父生前收羅到的東西,本想親自刻了印玩,沒想到一時不慎,磕壞了,就一直沒用上。前兒收拾房子時,找了出來,我想著這是不完整的東西,我們祖孫倆又不好這一口,丟了太可惜,你既然愛搗鼓這些個玩意,就給你了。你別嫌棄,找個好工匠將那個角磨了,也是一枚好印呢。”再從他交過來的那疊銀票中抽出一張三十兩的,示意文怡遞過去,“這些給你兩個大兒子買些糖果糕餅吃,先前我只顧著你媳婦和小兒子,把他倆忘了,難得兩個都是孝順乖巧的孩子,昨兒下了學堂,還一起來給我請安。我老婆子總要表示表示,不能寒了孩子們的心。”
顧宜同一愣,看低頭看看手中的印,忙整了整衣裳,恭敬一禮,嚴肅地道:“侄兒能得到這塊印,已是意外之喜,價值尚在其次,侄兒平日收羅各式印章,只是小打小鬧,這樣難得的珍品,從來只有看的份,這還是頭一回自己得了。有了它,侄兒只覺得滿心歡喜,不敢再受六伯母的謝銀。六伯母往後有事,儘管差遣侄兒,侄兒萬不敢辭!”說罷再行一個大禮,便喜滋滋地將小匣子小心翼翼地揣入懷中,調頭去了,對文怡雙手呈上的銀票掃都不掃一眼。
文怡看著他的背影,回頭驚訝地對盧老夫人道:“祖母難道是早就打聽過,知道十五叔喜歡印石,才叫孫女兒把這塊印找出來的?”
盧老夫人看著手中的銀票和契約,微笑道:“先前你十五嬸還未生產時,我去過他家兩回,聽你十五嬸閒談時說起,你十五叔因喜歡這些,有時候連飯都顧不上吃。七月十三那天他之所以會著涼生病,就是因為他從朋友處新得了一塊印石,熬夜刻時吹了風的緣故。他既如此著迷,想必會喜歡這塊封門青,其實那就是你祖父在世時為了打發時間擺弄的小玩意,值錢的那十來塊,在你父親考得功名前,都已經賣掉了,剩下的都是缺了角或刻壞的,賣是賣不上價錢了,人家也嫌棄。這塊封門青已經算是完好的了,給了你十五叔,也算是兩廂歡喜。”頓了頓,她盯住文怡,“有時候,投人所好,比送錢財有用。你十五叔是九房嫡子,雖是偏房庶支,但祖上經營得法,說不上大富大貴,卻也家產豐厚。平時我們閒話,只說他是個老實人,其實是因為他吃穿不愁,兄弟間又和睦,用不著跟人耍心眼的緣故。對他這樣的人,給再多的謝銀都算不了什麼,還不如投其所好,送點少見的印石給他。家裡已經沒什麼好東西了,以後若是遇見,你就多留意些,不論是印石,還是相關的書籍或金石圖冊,哪怕不值什麼錢,只要東西別致難得,就能叫他滿意。”
文怡知道這是祖母的經驗之談,前世卻是從沒聽她說起,如今教給自己,是要自己好生學習人情世故了,忙恭敬地應了,又照著祖母的吩咐,把買地要用的銀票另外拿個匣子裝了,剩下的小心收進祖母的鏡奩,預備日常花用。
盧老夫人看著那隻老紅木鏡奩,嘆了口氣,問:“今秋你又沒做新衣,只把你母親的衣裙改小了穿,冬衣總不能再混過去了吧?家裡既有了銀子,你就叫紫櫻去集市上扯幾尺絨回來,也好備下冬天出門的衣裳。”
文怡笑道:“祖母也記得呢?孫女兒今日一大早就打發紫櫻去買了,絨料太貴,只給祖母做一身,孫女兒就用密實些的綢緞夾了棉絮,做成棉襖,穿在大衣裳裡面,最暖和不過了。祖母愛什麼花樣?孫女兒給您繡上?”
盧老夫人皺眉看了她一眼:“何必節省至此?!我老婆子用不了好料子,舊年的衣裳也多,不做也沒什麼。你小姑娘家家的,才該好生打扮打扮,舊衣裳都小了,你母親的衣料又嫌老舊,叫人瞧了不象!快叫紫櫻來,讓她明兒再去買輕柔鮮亮、厚實暖和的衣料去!”
文怡只是笑,卻不應聲。這時,趙嬤嬤急步走了進來,道:“老夫人,小姐,聶家派人來了!”
文怡心下訝然,難道舅舅家的人是來取銀子的麼?倒是剛好。
沒想到來人卻不是往日送信的那位管家,而是一個十六七歲、相貌平凡的少年男子,穿著棉布長袍,一派書卷氣,怎麼瞧都不象是小廝書童之流。
來人自稱姓君,名敏行,是聶珩至交,今晚前來只是作為朋友的信使,將一封密信送到顧家來,其他的事一概不知。
文怡隔著屏風打量著他,心下疑惑,待張嬸將聶珩的信送到她手上時,她一看,就立時嚇了一跳。
信里夾著一張地契,是文怡先前看中的山坡地上,後來放棄的那片緩坡的,整塊地總共有三百二十一畝。按照聶珩信里所言,這是他用私房錢買下來,送給文怡的,以彌補他母親的糊塗之舉給她們祖孫帶來的損失。他身為人子,不敢忤逆,更不敢指責母親的一片愛子之心,但終究心裡有愧,只能用這種方法向表妹賠罪。
文怡半天說不出話來,只能默默地將信和地契遞給祖母,暗暗嘆息。
第二十九章 心有感悟
更新時間2010-12-18 18:22:59 字數:4051
等到文怡醒過神來,那君敏行已經告辭離去了。文怡只覺得失禮,十分不好意思。盧老夫人道:“我瞧他的神色,應該是跟你表兄說好了,只負責送信,不管回信的,因此一句話也不多說,把信送到了就走人,我們又不好攔,以後遇到你表兄,再請他幫忙致謝吧。”
文怡應了,忽然心下有種奇怪的感覺,祖母對大表哥的態度似乎有些不同了。她看向盧老夫人:“祖母,這封信,還有地契,該如何處置?”
盧老夫人沒回答,只是問她:“你覺得如何?”
文怡想了想,抿了抿唇:“孫女覺得,這塊地我們家不應該收。說起來,舅舅家雖先一步買下了溫泉地,可是看那價錢,孫女兒就知道,咱們家是買不起的,就算舅舅先來問過孫女兒,孫女兒也不會要,最後仍舊是舅舅家得了去。舅舅一家並未欠孫女兒什麼,更何況,他幫著咱們家議價,將地價壓得這麼低,叫咱們得了實惠,說起來孫女兒還要謝他呢。”她低頭再看一眼那地契,“舅母那日曾經說過,他們家買了那一片溫泉和山林地,已經有些勉強了,再無餘力買更多的土地。這是大表哥用私房錢買的,他在家中甚是受寵,但畢竟家境有限,能有多少積蓄?只怕已經是傾曩了。孫女兒在錢財上本就未有折損,反而得了許多實惠,若是再無視舅舅一家的窘迫,收下這張地契,心中如何能安?”
盧老夫人眼中閃過一絲欣慰,點頭微笑道:“你能這麼想,也算難得了,沒辜負祖母多年來的教導。”話風一轉,“只是這件事,說來聶家並不占理,你舅舅若先來問你,得了准信再回頭買溫泉,咱們家自是不會怪他,偏他先斬後奏,就未免失了信義。再說,聽你舅母的話頭,若不是他家銀錢不湊手,只怕連剩下的地都包了去,那時咱們家還有什麼實惠可言?你難道就真沒什麼想法?”
文怡微微一笑:“舅母雖是這麼說,但孫女兒知道,即便他家銀錢湊手,舅舅和大表哥也不會讓她這麼做的。舅母本就與孫女兒隔了一層,有些私心難免,但舅舅和大表哥卻不會厚顏至此。那塊地雖說又大又便宜,他們家卻不缺產業,買地也只是為了大表哥休養,只看他家選的是什麼地就知道了。更何況,只要有銀子,哪裡的良田買不得?偏偏要跟孫女兒搶?先前孫女兒在舅舅家時,舅舅與大表哥就曾經以房產和大片田地相贈,只是孫女兒婉拒了,由此可見,他二位絕非因利忘親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