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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賠禮,他命丫頭們將早飯擺到正堂炕案上,親手將一碗熱粥端到文怡面前,道:“娘子,且不忙那些,先把早飯吃了吧。都不是外人,今兒回門,即便晚上幾刻鐘,祖母也不會見怪的。”
文怡嗔了他一眼,看著面前散發著誘人香氣的米粥,也覺得腹中飢餓了,便接了過來吃。柳東行見狀,又親自執筷給她挾點心,直送到她嘴邊。一旁侍候的丫頭們,從顧家陪嫁過來的秋果與荷香暗暗抿嘴偷笑,而柳家的紫金與冰藍卻有些瞠目結舌,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位就是自己侍候多年的嚴厲主人。
文怡臉微微熱了,看著遞到眼前的點心,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柳東行還一個勁兒地勸她:“快吃呀?這么小的一碗粥,怎麼能吃飽?今兒還要走很多路呢,好歹吃些麵食下去,才能有力氣。我家灶上的人手,於這些小食上倒還有些本事的,你嘗嘗?”
文怡無奈,只得低頭咬了,便立刻直起身從他手裡奪下筷子,重新坐回原位,方才低頭道:“你安心坐著吧,我自己能吃。”
柳東行卻不以為意,伸手拿過另一雙筷子,挾起另一樣點心:“娘子固然是能自己吃,但我樂意侍候娘子,又有何不可?”他嘴角一彎,“咱們夫妻之間親熱一些,也是天經地義的,娘子就看在我做得高興的份上,生受了吧?”
文怡臉上更紅了,但聽了他的話,又忍不住心軟,只得由得他行事,無論他挾什麼東西給她,都一一吃了,直到實在撐不住,方才討饒,柳東行也不再繼續,命丫頭將東西撤下去,便跑到文怡那邊炕上,替她揉揉肩膀,又拉她出去散步消食。文怡露出一丁點猶豫的意思,他必有一番道理辯說,於是她只好讓步,夫妻倆你儂我儂的模樣,看得丫環們都面紅耳赤。
文怡只覺得自己羞得不敢見人,但回頭細想,也承認心中以甜蜜居多,猶豫之下,還是厚著臉皮打消了勸說柳東行的想法。他不日就要出征,到時候,她就要靠著這短短几日的回憶,支撐著自己,等候他凱旋歸來了,規矩什麼的,略放一放也不要緊。況且兩人又是新婚,夫妻之間親近一些,也是人之常情。她若表現得太過重規矩,他難免會心有遺憾的,以他素日對她的看重,多半會讓步,但這豈不是太過委屈他了?
文怡不想讓柳東行受委屈,因此便拋開了心中的那一份羞澀。
小兩口磨蹭了好一會兒,眼見著太陽越升越高了,舒伯在外院早已備好了車馬與回門禮,卻不見主人出來,只得派了人來催,舒嬤嬤更是忍不住在心裡嘀咕了老半天,第三次走到正院廊下,請大爺與大*奶動身,文怡方才一把推開柳東行,紅著臉站起身,整了整衣裳,又對著鏡子理了理髮鬢,方才叫了丫頭進門:“早上預備下的那些糕點可都裝好盒了?小心捧著,路上別顛碎了。”
荷香笑著應聲:“小姐放心,奴婢抱在懷裡呢,便是顛著了自個兒,也不會顛壞了它的。”
秋果白了她一眼:“就你機靈”然後走到文怡身邊攙扶,低聲道:“舒嬤嬤過來三回了,小姐,還是快動身吧。老夫人在家想必等急了。”
文怡又羞又愧,回頭嗔了柳東行一眼:“還不快走?都是你”柳東行嘻嘻笑著,大踏步走在頭裡,文怡也跟了上去。
兩口子就在舒伯會意的微笑與舒嬤嬤的囉嗦中上了馬車,帶著一眾僕人,往顧家小院去了,到達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趙嬤嬤正立在門前,扶著一個小丫頭,伸長了脖子看向巷口,見了馬車停下,認得駕車的是柳家的僕人,喜得立時顛顛腳跑回門裡去嚷嚷:“回來了回來了”
盧老夫人本來還在屋裡坐著,聽了這話,也顧不得別的,扶了石楠與水葒的手,便急急走出來,才下了台階,便看見文怡跟在柳東行身後迎面走來,見了她,眼圈先是一紅,就衝過來拜下了。她忙一把扶住,細細看孫女的氣色,見文怡眉間雖有羞意,但雙頰帶著紅暈,精神極好,又看到柳東行一臉煥發,還伸了手過來扶住文怡的臂彎,便知道小兩口過得不錯,不由得老懷安慰,連連點頭:“好,好,你們夫妻和睦,相互關心,我老婆子便安心了。”又囑咐文怡:“夫妻倆新婚,總會有些不習慣的地方,要互相忍讓,你女婿是個會心疼人的,你也要多體諒他。”
文怡甜蜜地羞澀一笑,點了點頭。柳東行笑道:“祖母放心,娘子待我可好了,我只覺得自己做得還不夠,應該更心疼她才是。”文怡羞紅了臉,小聲嘀咕:“你在祖母跟前說什麼呀?”柳東行卻不以為意:“自然是說得心裡話。”文怡更不好意思了,盧老夫人卻只有高興的,趙嬤嬤在旁也笑得合不攏嘴,勸他們:“趕緊進屋去吧,看外頭大太陽曬的。”文怡與柳東行聞言,便接過了丫頭的工作,一邊一個,扶著盧老夫人進了屋。荷香十分有眼色的攙住了趙嬤嬤,得了她一個讚許的微笑。
進了正屋坐下,丫頭取了蒲團來,文怡與柳東行便正式磕了頭,行了禮,再依禮數送上回門的點心、酒食,盧老夫人笑道:“都是客居,你們又年輕,家裡沒個長輩,規矩鬆些也不打緊。這就行了,別的繁文縟節且不管他。文怡二哥早上等了半個時辰,附近一個朋友請他過去坐坐,他見你們還未到,便先去了,一會兒就回來,到時候讓他陪東行好好喝一杯。”又問:“這兩日在家過得如何?昨兒可去過尚書府磕頭了?”
文怡想了想,便把昨日的經歷一一說了,只是說話緩和了些,倒沒什麼隱瞞之處。盧老夫人便問柳東行:“你二叔找你商議什麼事來著?我瞧他待你們倒還過得去,與從前大不相同。“
柳東行道:“也沒什麼,只是我如今在京里也認得幾個朋友,其中有一兩位消息靈通的,曾提醒過我一些事,事關二叔,我便告訴了他。他因此早作打算,避過了一件不好的事,又跟一個品行不好的官員斷了聯繫,如今那個官將此事翻出來了,要尋二叔的晦氣,朝中也有人替他撐腰。二叔便與我商議,讓我再找先前的朋友,去打聽打聽,看要如何應對。我哪裡懂得這些?況且又將要離京,更是沒有空閒,只能虛應著,說些好話安二叔的心罷了。”
他這話說得含含糊糊,文怡沒聽明白,只大約知道柳復之所以轉變了對東行的態度,並為他斥責妻子,應該就是為了這件事。但盧老夫人早年間卻是經過事的,隱隱察覺到什麼,便說:“這是朝廷大事,論理我們婦人家不該議論。只是我做長輩的,總要提醒小輩們一聲。你若覺得有道理,便好好想想,若覺得我說的不通,聽過就算了。”
柳東行忙肅正了神色,起身恭立:“請祖母教導。”文怡見他鄭重,也跟著站起身來恭聽。
盧老夫人淡淡地道:“你是武官,自古文武分治,在本朝,更是如此。文官們相互之間有了不和之處,吵吵嚷嚷是難免的,有些人下場不好,有些人卻從此扶搖直上。這些事,與你一個武官通通不相干,你身為侄兒,只要盡侄兒的本分就好,但在政事上,還是不要涉足為佳。需知帶兵的武將,首要便是一個‘忠’字,只要讓聖上知道你是個忠臣,即便有再多的毛病,都能立於不敗之地,但若聖上覺得你不夠忠心,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都不中用了。”
柳東行正色應了“是”,頓了頓,又微笑說:“孫女婿家裡沒個知事的長輩提點,於人情世故上,總有些不大通。有些道理,是必要見過大世面的老人,方能明白的。還請祖母看在孫女婿尚算孝順的份上,教導一二。”
盧老夫人聞言笑了:“說得怪可憐的,我瞧你素來聰明,許多道理,不用我教,你也懂了,何必從我這裡問計?我一個老婆子,也沒當過幾年官太太,能見過什麼世面?不過是懂得些粗淺道理罷了。”
柳東行道:“道理看著雖粗,卻是至理名言。祖母只當是心疼孫女,提點一下孫女婿吧。”說罷索性提起衣袍下擺,跪了下來。文怡見狀,知道是正事,便也跟著跪了。
盧老夫人忙叫左右丫頭:“快扶了起來你們兩個孩子也真是的,自家人,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非要跪來跪去的。”
柳東行與文怡雙雙起身,經她再三勸說,重新落座了。盧老夫人嘆了口氣,看了趙嬤嬤一眼,趙嬤嬤忙道:“老奴去廚房瞧瞧午飯有些什麼菜色,趁天色還早,趕緊叫人多加幾個菜來。”出去時,卻把水葒與荷香等人都帶走了,屋裡侍候的丫頭便只剩下了石楠與秋果。
盧老夫人看著柳東行,猶豫了一下,才道:“你明日就要回營了吧?後日大軍開拔……你如今已經是五品官身了,我先前特地請了九丫頭她乾娘羅四太太過來做客,打聽了一些事。聽說你這個職位,在京南大營里,是要獨領一軍的?”
柳東行應道:“說不上獨領一軍,只是帶著五百人的小隊而已。京南大營中,象我這樣的軍將,約有四十多人,當中只有二十個是能獨領一隊人馬的。”頓了頓,“這一萬人,是先鋒軍。”
文怡心下一驚,扭頭望向他,咬了咬唇,沒有說什麼。
盧老夫人卻早已知道了,點了點頭,道:“你眼下已是我孫女婿,我雖心疼孫女,卻也不會勸你不要去打仗,或是打仗時縮在別人後頭之類的話,你既然自小便有志向,想必也不是這等貪生怕死之輩。戰場上,刀劍無眼,若你果真有了不測,那也是命中注定,況且,以你的本領,想要平安歸來,應該不是難事。只是有幾件事,我要囑咐你。”
柳東行聽著她這番話,心中跟著起起伏伏,到了最後一句,方才安下心來,心中也更加感激、更加信服:“祖母請講。”
盧老夫人睜大了眼,盯著他道:“第一件事,到了北疆,無論是不是在戰場上,也無論是不是在對敵,你都不能脫下身上的盔甲,或是離了其他軍士,獨自一人在外行走。那蠻族行事狡詐,不定什麼時候就會來偷襲,你要時時愛惜自己性命,萬不可輕忽,平白葬送了自己。”
柳東行低頭應了一聲:“孫女婿明白”
“第二件事,你既然是先鋒軍,又獨領一隊人馬,上官有令下,自然是要身先士卒,衝鋒陷陣的。我要你無論何時何地,都不可粗心大意,為了爭功,便將自己,將手下的士兵拖入危險的境地。你須時時謹記在心,你所下的每一個決定,不僅僅關係到自己的性命,還有你身後那五百軍士的安危。”
柳東行渾身一震,咬了咬牙:“孫女婿明白”
“第三件事……”盧老夫人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在族中受了不少委屈,此番上戰場,也存了光宗耀祖的心思,只是……你不過才十九歲,還有大好青春,於功名一途,不必太過心急了。一口吃不下個胖子,什麼升官發財,什麼平步青雲,什麼封侯拜相,都不要看得太重,要聽從上官之命,多結善緣,與人和氣相處。只要別人知道你的好處,將來自會護著你,你還愁日後沒有立功出頭之日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