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頁
朱景誠一時氣緊,幾乎要以為他是在諷刺自己了,但見他笑容滿面,又有些懷疑是自己多心。這種泥腿子出身的丘八,多數是直性子,應該沒那麼多心眼吧?
想到這裡,他便勉強笑笑,問:“傅將軍這裡想必也是大局已定了吧?不知可有我等能效勞的地方?我這回出門帶的都是王府親衛中的精銳,但憑將軍差遣!”
傅承遠哈哈笑道:“世子高義,末將先謝過了!不過殺雞焉用牛刀?幾個小毛賊,我的兵足夠應付了!用不著勞動王府的高手!再說,我這幾天正巡視各處駐軍所,一聽說這裡鬧匪,就帶著人過來了,正好讓兄弟們練練手!這樣的機會可不多呢!若是世子的人也加入進來,恐怕就不夠分了。世子爺就高抬貴手吧?啊?哈哈哈……”
朱景誠乾巴巴地應了兩聲,心裡暗叫晦氣!
文怡在側院一早就聽說柳東行搬了救兵回來,卻不知詳情,底下人議論紛紛,偏又說不清楚,不由得有焦慮,只是她要照顧祖母,生怕老人家擔心,便把憂慮悶在心裡。
盧老夫人卻是猜到了幾分,隨手招過石楠,吩咐道:“外頭亂得很,也不知道具體消息,你傳個話給你爹,讓他上外頭打聽去。還有,方才我仿佛聽到有人說賊人躲九房宅里了,叫你爹去打聽十五老爺一家的情形,問問十五太太和幾位少爺可安好!”
石楠領命而去,文怡低著頭,有些難為情:“祖母……”盧老夫人笑了笑,輕輕拍著她的手:“對著祖母,有什麼話不能說呢?”文怡紅著臉低下頭去。
盧老夫人又問:“你方才說……文安和文慧姐弟都跑出去了?!你跟你三姑母家的表哥吵了一架?”
文怡暗中撇撇嘴,道:“孫女兒見他不省事,教訓幾句罷了。祖母別擔心,便是鬧到長輩們跟前,孫女兒也是有理的!”
盧老夫人嘆了口氣:“以你的為人,行事自然是有理的,祖母操心的不是這個,只擔心你三姑母那個性子,最是護短,就怕她會因此對你……”頓了頓,沒說下去。
文怡卻明白了。柳東行的婚事,十有八九還是三姑母說了算的,若她因為自己頂撞了柳家表哥,而對自己生了偏見,從而改變主意,也不是不可能。但文怡擔心之餘,卻不後悔:“孫女兒沒錯,當時那個情形……哼,祖母是沒親眼看見,世上居然有如此偏心、如此糊塗的人!為了六姐姐不受長輩責罰,柳東寧竟是連七哥哥的死活都不顧了!三姑母若因此惱了孫女兒,孫女兒也不怕!孫女兒不信,對三姑母來說,六姐姐是她親侄女兒,難道七哥哥就不是她親侄兒了?!”緩了口氣,“至於別的……孫女兒也不怕!那人……那人不是會任人隨意擺布的……”
一陣喧譁聲從前院方向傳來,隱隱有人在喊:“七少爺回來了!七少爺平安無事回來了!”“七少爺受了傷!”“七少爺……”偶然也有人在喊:“柳少爺把七少爺救回來了!”
正院一陣騷動,偏院裡也有人探頭出去看。文怡猛地站起身來,無措地看了祖母一眼,卻是再也抑制不住衝動,提起裙擺往外跑去,一路越過人群,正好遠遠地看到柳東行將文安放在藤床上,讓人將他抬回內宅。他一直起腰,正好與她對上了眼。
文怡腳下一頓,只覺得眼眶發熱,有什麼溫熱的東西從臉止輕輕划過。
第八十二章 幾家歡樂幾家哀愁(二)
顧莊在此次匪劫中損傷頗大。
先是前莊的人家,十成房屋裡倒叫人燒了三四成去,幾乎家家都有房屋破損或是人員受傷,有兩個傷得重的,熬了兩天,終究還是沒捱過去,也有幾戶人家是整間房子都被付之一炬了,因為火勢來得快而沒來得及搶出財物的更是不知凡己。莊口的糕餅鋪子只剩了個廢墟,石掌柜一家打城裡回來,站在家門口是欲哭無淚,好全家在外,人人平安,細軟也隨身帶著,不至於打了饑荒。
紫櫻夫家的房子也被燒了一點,她公公和兩個夥計受了傷,因此事情一平息,便托人回宣和堂問了信,又捎話說向舊主人賠罪,她為了照顧公爹,沒法親自過來請安。文怡並不在意,反而讓那人捎了些銀子過去,給她救急。
而顧莊的后庄,損失同樣慘重。這裡住的都是顧氏族人,事後清點,才發現各家都受到了匪劫的影響。
長房死了幾個僕人,外加後門的外牆有幾處小破損,倒還算好的。
二房的屋子因離長房近,又不是主要目標,加上老爺少爺帶了人手去救火,太太則帶著隨侍了長房避禍,因此竟無一人傷亡,房屋也未受損,只有一個身懷有孕的媳婦子因為受驚太過流了產。
原本三房的屋子,由幾家偏支分了去,又有一個閨學,除了受些驚嚇外倒還算太平,只有其中一家的圍牆被東邊樹林子的火燎著了,燒了半邊屋頂去,羅先生倒是受驚不輕,第二天便告了病。
四房、五房都有僕人受傷,大門叫賊人砍了幾下,其中四房的內院還叫人從後門處摸了進去,打壞了幾件價值不菲的古董,颳走了五太太屋裡幾樣沒來得及收拾的首飾,事後問了來剿匪的官兵,才尋回了三件,其他都如肉包子打狗般一去不返了。
六房除了房屋門面有些破損,倒是人人平安,只有盧老夫人憂心一夜,身體略虛弱些。
七房叫劉重八等兩人洗劫一空,那些古董擺件倒是都沒來得及搬走,可前院後院,死的男女僕婦足有十幾個,其他人也幾乎個個帶傷,眾人都在私下抱怨,主人自顧自逃生去了,卻把他們留下來送死,若是老爺太太少爺小姐們能象六房的六老太太和九小姐似的,全家僕人都帶在身邊,又怎會有這種事?!
八房的後宅靠近九房那頭受了池魚之災,也燒了好幾間房子,他家僕人本就少,除去前後門房上當差的幾乎都隨著主人去了長房,而留下來的人也都尋地方躲了,因此並無傷亡。可他家的值錢物件同樣被洗劫一空,官兵追剿回來的不過十之三四罷了。
其餘偏支族人也不外乎是房屋受損和失了財物,有少數幾房是家中有人受傷的,原因從救火到攔賊不一而足。
九房卻是最慘。那些賊人見他家宅子地處偏遠,從宅子東邊和後面的樹林子逃走也十分便利,便早早盯上了他家。一見有幾個青壯僕役敲他家的門,便趁著開門的時機一擁而上,一眨眼就把這些人都制服了,然後威逼九房眾人不許聲張求救。九房當家的十五老爺顧宜同當時受著傷,剛剛醒轉,為了妻兒平安,只好照做,心裡把長房來人恨得什麼似的。他帶著家人和男女僕役退到後宅,趁賊人不備,便逃進了一處偏院,關上了院門,上了栓又用重物死死抵住,然後命人大聲呼救,不料外頭樹林子裡火燒樹枝的聲音太大,求救聲傳不到長房那頭,住在附近的族人又多半去了長房,剩下的人便是聽到,也不敢回應。賊人本來要撞開院門的,但又怕深夜裡行事,聲響太大,會暴露他們的所在,只好命人圍住那院子,以防裡面的人走脫,同時派人出去搜刮財物。可憐顧宜同傷口未愈,又擔驚受怕,偏又逃不出去,只能暫時與家人困在偏院裡苟且偷生。
那匪首自稱是什麼“皇天普照大王”,其實是個流氓,原有些野心,只是事敗逃走,到了顧莊上,已經不再奢望能做出什麼大事來了,只想著趕緊弄些財物女子逃到里去落單,等緩過氣來再謀其他,因此對那劉重八說的劫持世子的計劃也不大看重,只一味想著趁天未亮,撈了值錢東西快走。劉重八與他意見不合,又懾於他手下人多,便藉口去搜索財物,跑出來另尋辦法,那年輕匪徒向來與他相熟,又忠心於那“皇天普照大王”,便主動跑出來勸他回去。他們就是在這時候遇上懵懵懂懂跑出來的顧文安的。
天亮時柳東行與傅承遠、朱景誠等人去尋文安、文慧下落時,正好遇上那年輕匪徒回九房宅子報信,抓了個正著,才知道賊人主力所在。傅承遠帶兵去剿匪,悄無聲息地圍了宅子。那些賊人忙了一夜,又困又累,又見這顧莊主人一直沒什麼動靜,以為無事,便被人撞進來殺了個措手不及。那匪首還在想著退入太平山時該走哪條路呢,轉眼就被人包圍住,闖了幾次沒闖出去,就成了階下囚。
九房眾人總算得救了,但顧宜同本就傷重,偏院裡只能找到些布料包紮傷口,卻沒有傷藥,傷情就被耽誤了。加上官兵來勢洶洶,他在偏院不知情況,只當賊人要攻進來了,受了老大一番驚嚇,得知自己得救後,便立時不醒人事。
另外,還有賊人逃脫不及,便心一橫燒著了宅子,當時兵荒馬亂的,官兵為了追剿漏網之魚,也沒顧得上救火,最後還是九房的僕人澆滅了火頭,房子卻已燒毀得十分嚴重了。
九房上下不得已,由長子顧文順出面向鄰近的八房借了個院子,安頓下父母與弟弟家人,又跑去請大夫。無奈顧莊的大夫也在忙著救人,最後還是柳東行送了些傷藥過來應急,又派人進城請了大夫來,方才給顧宜同診治了。然而,他的傷勢實在是被拖延得太久,又失血過多,掙扎了一天一夜,還是去了。
文怡祖孫倆這時已經帶著家人回到了宣和堂,聽說這個消息時,都吃了一驚,不由得傷心起來。文怡流著淚問前來報信的婆子:“昨兒不是說……已經清醒了麼?還能說話了……我只當十五叔從此就能好起來的,怎麼才過了一夜,忽然就……”
那婆子腰間扎著白布,哭得雙眼都腫了,哽咽著答道:“太太和少爺們也是這麼想的,但後來見老爺的氣息漸漸弱下去,才知道……是迴光返照……如今太太已經哭死過去幾回了,十一少爺和十七少爺還小,家裡只有六少爺一人支應著,實在是沒了法子。六少爺特地讓小的過來給六老太太報個信,再求六老太太……看在我們老爺一向孝順恭敬的份上,幫著指點指點吧……”話音未落,已經哭得伏在地上。
盧老夫人眼圈發紅,微微暗嘆:“這是。自然的事。你且稍候,我收拾一下就過去。”頓了頓,也不由得拿帕子捂了嘴:“我老太婆還在呢。小輩們怎麼就一個個地先走了呢……”說到這裡便住了嘴,眼淚緩緩流了下來。
文怡想起些年來十五叔對自己祖孫相助良多,卻慘遭橫禍。又是一陣傷心。
只是她隸習佛法,對死生大事,倒看得比尋常人淡些,想著眼下還有十五叔的大事要緊,便強忍著淚水,服侍著祖母換了衣裳,自己也換了一身,然後坐上小車住九房去。
路上因前方道路堵塞,小車停了下來。
文怡問郭慶喜是怎麼了,卻聽見九房那報信的婆子恨恨地道:“小的方才過來時看見了,是那位東平王世子要走了。四房和五房的幾位老爺特地給他餞行呢!連他於下的親衛也請了去,擺了十來親大席面,一直擺到了路邊!那個世子倒也好意思!那日明明是官兵來救了人。事後連飯都沒吃就走了。偏他架子大!拖了兩天才肯走人,還把自己當恩人了!若他肯早日派人幫忙,我們老爺又怎麼會叫賊人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