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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老夫人嘆了口氣:“話雖如此,只嘆你舅母為人,就怕你舅舅與表兄會因為她的緣故,跟你疏遠了,或是叫你受委屈,說到底,他們才是一家人呢。”
文怡低了頭,小聲說:“世間之人,誰沒個親疏遠近?便是孫女兒自己,遇事也會先想到祖母,再考慮舅舅、舅母和大表哥、大表姐他們,再下來才是十五叔等族人。孫女兒本就沒把舅舅舅母放在第一位,也就怨不得他們將大表哥看得更重了。孫女兒只盼著他們能在力所能及的時候,幫一點小忙,好讓孫女兒能想出法子給家裡添些錢糧,讓祖母過得好些,卻沒想過要處處靠舅舅一家,就連十五叔一家,或是其他族人,孫女兒也沒寄予厚望。咱們家是這個光景,想要過好日子,還要看孫女兒自己的本事呢。憑了他人得來的好日子,終究是不長久的……”
盧老夫人驚訝地看著孫女兒,有些恍惚。是從什麼時候起,她的文怡從溫順聽話卻又略嫌過於老實的性子變成如今有主見、有志氣的模樣了?先前孫女兒年紀小,她只是心疼孩子,覺得女兒家還是性情柔順為先,便只讓孫女識字、知禮、懂規矩、會女紅,沒教太多其他東西。孫女性子固執起來的時候,她還擔心孩子對錢財看得太重,又無故疏遠族人,有失教養,為此日夜都睡不好。得知孫女做的那個夢以後,她一時氣憤,又憐惜孩子將來的命運,便一邊籌謀日後,一邊留心孩子的性情變化。但方才,她聽到孫女說出這番話後,才發現孫女的心性比她預想的強十倍,甚至不必她再行教導了。她一時間只覺得心裡又酸又軟,又有幾分隱痛。是不是因為她的無能與固執,才讓孩子小小年紀,就有了這樣重的心思?難得的是,孩子仍舊是正直良善的性子,不曾生出激憤怨懟之心。
她伸出手,握住文怡的手,嘆息地道:“好孩子……你……你是怎麼想到這些的?真難為你了……”
文怡羞澀地笑笑,低下了頭:“孫女兒只盼著能為祖母多分分憂,其他的……倒也沒多想。”
她是怎麼想到那些的?自己也說不清楚,甚至記不清是幾時產生了這個念頭,或許是在她回到童年後的第一天,或許是她在長房受辱的那一日,或許是在她發現救了十五嬸母子後九房因流言而心生忐忑表現不自然時起,又或許是在她得知舅舅一家搶先一步買下了溫泉林地後。總之,她心中隱隱有一種感覺,想要振興家業,還是依靠自己更穩當些。
盧老夫人眉頭輕蹙,良久,嘆了口氣:“若不是因為祖母,你也不必……”
文怡忙打斷了她的話:“祖母說這些做什麼?若沒了祖母庇護,孫女兒哪裡還有好日子過?祖母難道忘了夢裡的事?!”
盧老夫人這才改了想法,對她淡淡笑道:“既如此,你就把這地契收好了,下回見你表兄時,悄悄兒還給他。他沒派家人前來,卻託了朋友,只怕是瞞著家裡的,你也別聲張,省得他在父母跟前落了埋怨。”頓了頓,將聲音壓低:“真真是祖上燒了高香,那樣的父母居然也能養出這樣的好兒子來!”
文怡偷笑著應了,小心將地契和信放回信封中,袖進袖裡,想了想,又對祖母道:“過些天莊子的管事過來交租子報帳,能不能讓孫女兒跟在祖母身邊多學些東西?孫女兒在夢裡雖是上過閨學,畢竟只是紙上談兵,實際管起家務來,還不知道會不會鬧笑話呢。祖母多教教孫女兒,也能叫孫女兒學些眉眼高低。”對於那個“夢”的說法,她已經能運用自如了,不會再象先前那樣,處處小心,生怕說漏了嘴。
盧老夫人皺眉道:“這些東西我固然能教你,但你還是去閨學更好,沒有根基,就貿然學管家,未必能做好。夢裡夢到的事,能記住大概已經難得了,哪裡比得上真真切切學過的?”
閨學只要求學生每天學一個時辰的詩書禮儀,再學一個時辰的針線,到了十二歲以後,才會開始學習料理家務,算來每天只上半天課。但文怡覺得自己還要花時間料理置產諸事,又要照顧祖母,為祖母調養身體,便覺得時間不夠用了。更何況她在前世是正正經經進過閨學的,哪怕只上了四年課,該學的都已經學得差不多了,只差最後一年的人情往來、廚藝與大事典儀等等,這些東西在家也能學,祖母說不定比閨學的女先生教得還好呢,不去也不打緊。
想到這裡,她便道:“雖是夢裡夢到的,孫女兒倒覺得象是親身經歷的一般,連女先生誇獎了姑姑、姐妹們什麼話,孫女兒都還記得呢,教的東西更是不在話下。若是祖母不信,盡可考查。”
盧老夫人啞然失笑:“這倒不必,閨學裡教的是什麼,我沒少聽人說,怎會不知?鬆散得很。我觀你近日言行,倒是有些章法,既然你不願意去閨學上課,那就留在家裡跟我學吧。這些東西我還教得來。”說罷頓了頓,若有所思地望著文怡:“說來奇怪,佛祖既託夢警示於你,怎會連這點小事也說得清清楚楚的,不象是做夢,反倒象是叫你親身經歷了一回似的。”
文怡心中一顫,忙笑道:“可不是麼?孫女兒也覺得不象是做夢呢。記得古人有‘黃粱一夢’的典故,孫女兒也算是‘黃粱一夢’了吧?只不過做夢時燒的不是飯,而是藥汁子罷了。”
盧老夫人忍不住笑了,瞪了她一眼:“佛祖也是能編排的?!當心佛祖罰你!”
文怡笑著眨眨眼:“孫女兒不怕,佛祖降夢,原是有原由的。記得祖母曾說過,曾曾祖母是信佛的,曾祖母也是信佛的,如今祖母也是信佛的,母親生前也禮佛,這就是四代禮佛了,加上孫女兒就是連著五代人!多難得呀!佛祖必是見我們家虔誠,才會降夢示警,叫我們家躲過一劫的。”她近日覺得這個猜測非常靠譜,畢竟加上出家的她,連續五代禮佛的人家並不多見,佛祖八成是覺得她死得太冤了,才會給她一個重來的機會。
盧老夫人聽了,也覺得有道理,卻沒多想想,若是佛祖當真因她們六房四代禮佛的功績而心生憐惜,當初為何不直接保下她媳婦肚子裡的男胎?她只是認定這個猜測最有可能是佛祖降夢的因由,便忙忙拉著孫女到佛堂跪下,默念了一回經,方才作罷。
既起了這個話頭,文怡便趁機進言:“祖母,佛祖如此慈悲,孫女兒也該有所表示才是。從明日起,孫女兒就改吃素吧?”葷腥雖好,到底太不恭些,而且花費比素菜多得多。
盧老夫人卻不肯鬆口:“你小孩子家家的,何必學人家吃全素?祖母吃就行了。你若有心,每逢初一十五,就跟著祖母吃齋吧。”
文怡心中失望,但還是不甘心:“哪怕是半素也好。孫女兒也想儘自己所能,感念佛祖慈悲。”
“那你就跟祖母多拜拜佛,念念經就好,每月祖母都會做些針線施給廟裡,或是托清蓮庵做法事。清蓮庵是咱們顧家的家庵,你除了隨祖母去舍東西,閒時多去聽聽佛法也好,別的就罷了。你年紀還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呢。”
文怡雖不甘願,但看祖母的神色,就知道不可改了,只得暫時按捺下來,默默在心中念佛。
夜深,她回到房中,再掏出大表哥的信細看,眼睛微熱。大表哥待她實在是再好不過了,他說會把她當親妹妹看,並不只是說說而已。文怡只恨自己沒有這麼一位親兄長,但想到大表哥的身體,她又生起了憂慮。
前些天她打聽了王老太醫的行跡,得知這大半個月來他沒少出入宣樂堂,幾乎是兩三日就來一趟,每次都是長房的人派車接送,來去匆匆,也不跟別人說話。照他上門的規律來看,明後日應該會再來一趟,她得想個法子在他離開時將人截住,請過來給祖母看診才好。也不用長房出面了,他才看過長房的病人,難道六房請他,他還能推辭?只是長房趕車的人有些麻煩……
說起來,長房到底是誰病了?前些天只隱約聽說,二伯母有了身孕,那天看她的模樣,氣色還算正常,若只是平安脈,顧莊的大夫醫術也算過得去了,沒必要隔天就請老太醫來看診吧?若說是伯祖母於老夫人感染了風寒,這病也拖得夠久了,憑王老太醫的手段,這點小病早該好了才是。在長房,能這樣頻繁地勞動王老太醫此等人物上門看診,若非事關生死的大病,就只有于氏老夫人有資格了,莫非她的“風寒”當真如此棘手?
文怡開始懷疑,於老夫人的病也許不是那麼簡單。按照慣例,她老人家一病,長房的人必會宣揚得滿莊皆知,然後探病請安之人絡繹不絕。可這一回,除了她開始病的那兩天,幾乎各房都有人去探病之外,後來去的人無一例外都被擋了回來,問起於老夫人病情如何了,因何得病,長房上下的說法五花八門,居然連個統一的答案都沒有,難道她老人家的病真有問題?!
第三十章 推波助瀾
更新時間2010-12-19 18:27:33 字數:4332
於老夫人將藥碗遞給五福,微微皺了眉頭,旁邊如意立時便送上清水讓她漱口,她足足漱了三回,又用熏過百合香的絲帕擦拭嘴角,方才輕輕揮手,讓丫頭們下去。臨行前,雙喜為她掖好了被角,吉祥將裝滿精製蜜餞果脯的剔紅九子攢盤放在長榻邊的梅花小几上供她取用,她只掃了一眼,便往後一靠,絲毫生不起食用的興趣。
段氏恭敬地端坐在榻旁繡墩上,柔聲道:“老太太可是覺得藥難吃?雖說良藥苦口,但任誰喝了這麼久的苦汁子,也要厭煩的,媳婦跟王老太醫說一聲,請他將藥方改得可口些吧?”
於老夫人搖搖頭:“哪有這個道理?王老太醫是什麼樣的人物?先帝、太后跟前得用的人,皇上讓他回鄉榮養,體面稍差些的人家,都請不動他。我卻為了自己的病,讓他三天兩頭的奔波,傳出去了,人家定要說我老婆子拿大,你還要拿這點小事煩老太醫麼?”她看了二兒媳一眼,話雖嚴厲,眼神卻帶著溫煦,“我知道你孝順,但終究還是年輕了些,考慮得不周到。”
段氏溫順地認了錯,又道:“那媳婦讓人去尋些少見可口的蜜餞來好了,聽說九房十五弟妹娘家有一個方子不錯,媳婦問十五弟妹一聲?”
於老夫人嘆道:“你有這份孝心就好,你十五弟妹娘家正辦喪事呢,怎好拿這種小事去煩他們?況且這些吃食都是差不多味道的,便是有秘制的方子,我也不耐煩去試了。晚上廚房熬細粥時,叫他們送些有滋味的醬菜過來,成天稀飯粥水,舌頭都淡得嘗不出味道來了。”
段氏應了,又笑道:“醬菜雖有味道,卻與老太太吃的藥未必相合,老太太還是少吃些為好。其實再多忍耐幾天就好了,王老太醫說,老太太恢復得不錯,只要萬事放寬心,進了八月就不必再用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