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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嬤嬤吃了一驚,有些遲疑:“這……不能吧?!”旋即反應過來,笑道:“小姐,那是在夢裡,你別是當真了吧?”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文怡喃喃低語,“從我生病開始,到我十八歲為止,那八年的光蔭,每一月,每一日,我都仿佛在夢裡親身經歷了一回。有時候,回想起來,我也分不清,到底我只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還是……真的經歷了那些,再重新回到生病的時候……嬤嬤,我好怕……若夢裡的事都是真的,我們家將來怎麼辦?!”
趙嬤嬤愣愣地看著她,半天說不出話來。門外響起了盧老夫人淡淡的聲音:“你就是因為把夢中的經歷當成了真事,才對族人生了戒心麼?!”
文怡兩眼直直地望向祖母:“是,孫女兒在夢中所經歷的一切,實在太過真實了,怨不得孫女兒心寒。在沒做這個夢以前,孫女兒萬萬沒想到,族人會無情至此!所謂百年望族,詩禮傳家,竟是連遮羞布都揭去了!無奈孫女兒在夢中孤苦無依,一句冤屈都無處訴!”
盧老夫人寒聲道:“那是因為在做夢之前,你在宣樂堂受了欺負,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才會夢到這樣荒唐的事!因為一個夢,就疏遠了族人,這種事說出來有誰會信?!”
“孫女兒先前是做錯了。”文怡咬牙道,“不管夢中如何,族人們畢竟尚未做出令人寒心之舉,孫女兒從今往後,不會再辜負他們的好意。只要他們一日未做出夢中的事,孫女兒便會將他們當成至親!”見盧老夫人面色好看了些,她又補充道:“只是孫女兒平日聽長輩們說笑,知道有一句話叫‘未雨綢繆’。孫女兒不會疏遠族人,卻也不能什麼都不做。家中既有餘財,趁著沒什麼大支出,先置辦些田產,添點入息,將來……若是有個萬一,至少祖母看病吃藥,都不需再求到別人面前。”頓了頓,“還有舅舅家……夢中,再過幾年,平陰城就會有民亂,舅舅家……也遭了劫……”
盧老夫人吃了一驚,有些恍然。孫女兒是怕聶家人日後遇害,才想著要多見見舅家人麼?她細細打量著孫女,察覺到孫女兒眉間的憂傷,漸漸放緩了神色:“終究不過是夢罷了。為了如此虛無縹緲之事,便大張旗鼓起來,實在可笑!祖母知道你心裡害怕,這樣吧,逢年過節,你要跟聶家往來,祖母不攔你,置產什麼的,就不必再提了。若是擔心將來手頭拮据,祖母平日就省些花費,積攢點銀錢,以備萬一。過幾日,閨學就要開學,你過去上課吧。你大伯父轉年就要任滿,不知會不會回來過年,若他一家回來,我就跟你大伯母商量一下,安排你將來的事。但這做夢的話,千萬不要再對別人提起了,更不要跟你舅舅提什麼民亂,傳出去了,官府追究起來,你是絕討不了好的!”說到最後一句,她已換了厲色。
文怡心頭一陣無力,又隱隱有些絕望,難道她真的沒法說服祖母麼?!咬咬牙,她決定豁出去了:“祖母,若您不信孫女兒夢中的事會成真,那孫女兒就跟你賭一把!若是孫女兒說的話成了真,您就信我這一回!”
盧老夫人皺皺眉頭:“你要賭什麼?”
“就賭七月十四那一天!”文怡兩眼直盯著祖母,“孫女兒記得清清楚楚,那天晚上,會下大雨,很大的雨!”
盧老夫人哂道:“這有什麼出奇的?!早有懂得看天象的人說了,過幾日天就要下雨!”
“九房的十五嬸,如今正懷胎八月!”文怡猶自說下去,“孫女兒記得清清楚楚,在夢中,七月十四那天夜裡,明明是傾盤大雨,可十五嬸不知為何,居然坐了馬車出莊去!結果遇上莊外大路邊上的山坡泥土被雨水衝下來,砸壞了馬車,連她和丫環、車夫在內,都被陷在了泥里!”
盧老夫人睜大雙眼,怒喝:“休得胡言!”
文怡心一橫:“那山坡附近原有人家,但因為那日是鬼節,那家人聽到呼救,卻不知究里,不敢開門,等到天亮雨歇,莊中人發現馬車時,人……已經全部斷了氣!十五嬸……是一屍兩命!”
盧老夫人臉上瞬間變色。
第二十二章 七月十四
更新時間2010-12-11 19:12:48 字數:4661
文怡將剛剛親手泡好的茶,送到祖母手邊,垂首斂眉,輕聲道:“祖母,茶好了。”
盧老夫人瞥她一眼,沒理會,只是對著站在另一邊的趙嬤嬤道:“車可備好了?我出門的時候,家裡就交給你了。”
趙嬤嬤擔心的看了看文怡,應道:“老張方才報說已經套好車了。老夫人放心,家裡就包在老奴身上。只是……您是真的要到九房去?”
文怡一臉訝然,忍不住插嘴:“祖母,您……”盧老夫人淡淡地掃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你如今是盼著自己說中了,還是期望自己沒說中?!”
文怡啞然,咬咬唇:“孫女兒覺得……只要那天晚上把人及時救回來就好……如今去說,十五嬸怎麼肯信?”只怕還會覺得她中邪了。就是因為顧慮到這一點,她才在記起這件事以後,遲遲不敢告訴人,只想著到七月十四那天晚上,無論找什麼藉口,命張叔到莊口去一趟,自然就能發現馬車,然後通知族裡救人了。
盧老夫人沒應聲,她至今還是不敢相信孫女的話,無論如何,世人盡知,七月十四是鬼節,別說是孕婦,就算是男子,也不會輕易在夜裡出門的,更別說孫女還提到那天晚上會下大雨!九房的侄媳婦性情平和,對長輩也恭敬,向來處事穩重,明知道自己身懷有孕,又怎會冒冒失失地在雨夜出門?!可見是孫女兒胡說!
只是,她又不願意相信,自己精心教養出來的親孫女兒,在疏遠族人之後,居然敢詛咒親長。而且看那天晚上孫女兒的表情,絲毫不像是在說謊,如果說,那個夢是真的,孫女兒又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
盧老夫人帶著糾結的心情,出門去了。張叔張嬸跟車。趙嬤嬤吩咐了紫櫻幾句,回到房間,看到文怡落寞地倚在門邊發愣,便嘆了口氣,上前勸道:“老夫人其實也是心慌,等過了十四,大家的心就安定下來了,到時候小姐給老夫人陪個不是,老夫人難道還會怪自己的親孫女?小姐,你就不要再說那天晚上的話了,乖乖呆著,做做針線,看看書,不是再過幾天就要去閨學了麼?到時候跟姐妹們在一處玩耍,你高興了,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文怡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不想跟老人爭辯什麼,只無言地點了點頭,便回了房間。
坐在窗前,她盯著前方院子裡微微發黃的大樹枝葉,陷入沉思。
她不知道就這樣把自己前世的經歷假託做夢坦白出來,是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但她知道,憑她現在的外表,還有年紀,根本不可能說服祖母聽從她的建議!雖說這樣有些冒險,但那畢竟是自己的親祖母,又是知道輕重的,不會把自己的話胡亂外傳。等到七月十四一過,祖母就知道自己的話是真是假了。
只是,她又想起了方才祖母問她的那一句:是盼著自己說中了,還是期望自己沒說中?
若是盼著自己說中了,就表示她盼著十五嬸遇險。
若是期望自己沒說中,豈不是自打嘴巴?將來如何取信祖母?!
她默默在心中念著佛經,向佛祖祈禱:並不是她盼著十五嬸遇險,而是期望能將十五嬸主僕救下來,事後祖母信了她,自家也好早日擺脫前世不幸的命運。
身後響起輕微的腳步聲,她回過頭,見是紫櫻捧著茶進來了,勉強笑了笑:“這些天委屈你了,請姐姐不要見怪。”
自打前天晚上,她說了那番話,祖母次日雖沒打發紫櫻回平陰,卻也不肯受其磕頭,只當紫櫻是從親戚家借來的丫頭,客客氣氣地,雖然飲食起居都不曾剋扣,卻無論如何也不肯接受對方的侍候,更不許對方進自己的房間。這樣一來,紫櫻在宣和堂的處境就尷尬了,張嬸又時不時冒幾句酸話,文怡雖有心敲打敲打,卻又顧慮到祖母的心思,不敢輕動,便深覺委屈了紫櫻。
紫櫻微微一笑:“說什麼委屈?奴婢可不敢當。小姐待奴婢如何,奴婢心裡明鏡似的,看得清清楚楚。小姐也不必為了奴婢的事,跟老夫人生氣。若是氣著了老夫人,奴婢就真真死不足惜了!俗話說,日久見人心,老夫人不過是一時不慣罷了,日後慢慢地,就會迴轉過來。小姐若是把我當成自己人,就別再說這樣外道的話了。”
文怡知道她是誤會了,但又不好解釋,只得心下暗嘆,輕輕笑著點了點頭。
紫櫻又勸道:“小姐只知道擔心奴婢,卻把自己忘了。這兩日,小姐夜裡睡得淺,早上又一起身就趕到上房去侍候老夫人,早飯也顧不上吃,正經吃飯時,又吃不了幾口。這樣下去可怎麼得了?小姐年紀還小呢,又是大病初癒,老爺命奴婢來侍候小姐,可不是要奴婢看著小姐糟蹋自個兒身子的!”她把茶往前送了送,文怡立時便聞到濃郁的紅棗香氣,只聽得她道:“這是才煮的桂圓紅棗茶,最是補血益氣的,小姐先吃幾口墊墊,離飯時還早,奴婢在廚房裡蒸了一盤江米糕,是從莊口石老闆家的店裡買來的。今天早上奴婢親眼看著他做好,最新鮮不過了。奴婢又在糕上放了上好的紅棗,重新蒸過,熱騰騰,香噴噴,軟呼呼的,又不膩人,小姐要不要嘗一嘗?”
文怡雖沒什麼胃口,但聽她這麼一描述,也有些心動了,笑著點了點頭,等她轉身離去,才忽然想起,莊口賣糕餅的石老闆,可不正是前世聽到十五嬸主僕的呼救聲卻沒理會的人麼?頓時覺得,那糕其實也未必可口了。
盧老夫人仔細端詳著十五侄媳徐氏的臉,怎麼看都覺得是個穩重溫婉的婦人,氣色也好,怎麼可能過幾天說沒就沒了呢?
徐氏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賠笑道:“六伯母,這些天多虧您了,家裡也沒個老人,侄媳婦懷著這一胎,心裡七上八下的,若不是有您穩著,侄媳婦真是睡都睡不著。”
盧老夫人淡淡地道:“我不過是偶爾過來看看,哪裡就到這個地步了?你已經生了兩個兒子,只怕比我老婆子還要老到些。”
徐氏乾笑幾聲,絞盡腦汁想話去回答:“也不是這麼說……侄媳婦先前生的兩個小子,都不如這一個折騰人,侄媳婦真的是頭一回遭這個罪……”
盧老夫人盯著她的肚子看:“有八個多月了吧?”
“是……”徐氏心裡有些發毛,情不自禁地摸上自己的肚子。
“月份大了,身子也重。沒什麼事就不要出門了。”盧老夫人移開了視線,“這幾天天色陰沉,不定什麼時候就要下雨,道上路滑,若有個差遲,可不得了。有事只管交待底下人去做,你自己就不要動彈了,知道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