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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氏大吃一驚:“這……怎麼會呢?!瞧著不象呀……”她有些六神無主了,“原本我還以為是祖母……只要你二叔二嬸肯幫忙,你祖母也不會太狠心,可如果你二叔二嬸是這樣的人,那你祖母怎麼不攔著?!”杜鵑忙上前道:“夫人,您先別著急,且聽小姐是怎麼說的——不知這些事小姐是從何處得知?是聽來的,還是親眼所見?可靠麼?”
“怎麼不可靠?!”文慧滿面委屈地道:“我在家時,雖然只是聽到些風聲,但因祖母叫我只管靜養,我也沒多心。剛搬到這裡時,我委屈了好久,祖母時不時派身邊的媽媽來看我,我問了無數次,她們只是不肯回答。上個月,連媽媽們也不來了,換成是祖母身邊的大丫頭,說是幾位媽媽年紀大了,二嬸念著她們在祖母跟前服侍多年的功勞,開恩都放了出去,還賞了一大筆錢。我慌得不行,又擔心祖母,只好讓踏雪尋梅她們幫著打聽。她們纏了祖母身邊的雙喜和如意兩個好久,方才把這些事打聽出來的。女兒又不是笨蛋,聽到這些,還不明白麼?!母親您想,若不是二叔二嬸有問題,為何五姐姐和十妹妹從不來看我?!為何祖母身邊的親信都被打發出去?!這分明就是二嬸要奪權呢!”
蔣氏氣得直發攔,猛地站起:“枉我還當她是好人!我這就找她去!”
杜鵑忙攔住她:“夫人,現在不是跟二太太翻臉的時候,救小姐要緊!”她看了文慧一眼,“照小姐方才的說法,四老爺和四太太應該不會攔著您接人才是。”
蔣氏愣了愣,怒容漸消:“這話說得對!既然你祖母做不得主,你二叔二嬸又是這般,我索性直接找你四嬸說話!難不成憑老爺的面子,連接女兒回家都不行麼?!”
她是顧家全族裡唯一一位在位高官的正室,族裡人人都要給點面子的,要是她真的來硬的,別人還真不好得罪她。她對此非常有信心,也沒把族人的非議看在眼裡,立時就要杜鵑去幫女兒收拾東西。
文慧心情好了許多,臉上立時便帶了笑意,又拉著母親坐下說話:“這半年母親在家到底過得好不好?哥哥還好吧?爹可有給你氣受?徐姨娘跟那幾個小崽子可有鬧騰?您放心,都告訴我,等我回京教訓他們!”
蔣氏笑道:“這些且不急,等到了路上,我再慢慢告訴你。”又聽到外頭有人說話,似乎是文怡要走了,便道:“方才在門口遇見你六房的九妹妹,她常來麼?可有來看你?你六叔祖母也算是幫了你一把,回頭母親得去向人家道一聲謝。”
文慧有些扭捏,嘀咕道:“她又沒來看過我……”但想到連一個信兒都沒有的文嫻與文娟,每十天半月就到庵里走一趟的文怡倒讓她順眼些。雖然文怡也沒進來看她,但好歹每次在門前過,都會打賞守門的婆子幾個錢,囑咐幾句話,那兩個婆子除了不許她出門,倒也沒敢怠慢她,而且庵里的人對她也還算客氣,聽說,這位九堂妹長年供著庵中眾人的日常用度,這幾個月更是多添了三成……她忍不住探頭往外瞧,正好看見文怡的背影消失在道路盡頭,幾個送她出去的小尼姑互相笑著數手裡的銅板。她噘了噘嘴,心裡嘀咕:既然有心來看我,好歹進來說句話嘛……(
第九十四章 大吐苦水
文怡立在祖母身邊,一副恭順禮敬的模樣,眼梢卻往坐在左邊下手第一張椅子上的蔣氏望去。
蔣氏才謝過了盧老夫人出言救女之情,又開始兩眼淚汪汪地說著女兒在庵里的清苦,接著又恭維盧老夫人在族中德高望重,人人都敬著,無論什麼事,只要發句話,無人不從的。
盧老夫人面無表情地聽她說了半日,只是不開口。蔣氏見她不接話,心裡不由得生出幾分懊惱。她雖然在家中天天受妾室和庶子庶女的氣,但出門應酬,別人多少會給她幾分面子,似這般自己還好言好語地恭維著,對方卻不搭理的情形極少遇到。她立時就覺得自己失了臉面,又疑心盧老夫人膽小怕事,不想幫自己把女兒接出來,便拉下了臉:“侄兒媳婦說了半日,六嬸娘也不應一聲,想必是嫌侄兒媳婦呱躁了?!“
盧老夫人一聽這話,臉色便沉了幾分。文怡一瞧不好,心裡也暗暗抱怨這位大伯母不會說話。就算她是個官太太,但大伯父也不過是二品,自家祖父也是二品,品階並不比大伯父低,何況祖母又是長輩。難不成她以為自己在京城威風慣了,回到家鄉來就能瞧不起人了不成?!於是便淡淡笑道:”大伯母多心了,祖母這不是正聽您說話麼?”
蔣氏不忿,正要張口,又忽然想起這位侄女兒曾去探過女兒,是個厚道之人,雖然心裡惱,但也怕得罪了她要惹得女兒抱怨,便忍氣道:“我話已經說完了,只不過六嬸娘一句也沒回應罷了,怎會是我多心?!”
文怡抿抿嘴,閉口不言。盧老夫人心疼孫女兒,便帶了幾分不悅之色,沉聲道:“你只道我不答你的話,也不想想自己說的都是什麼?!你是在京城當家作主久了,連婆婆都忘了麼?只管在這裡奉承我,卻把她放在哪裡?!”
蔣氏一愣,才要辯駁,卻忽然想起方才自己的確奉承得太過了,如果盧老夫人發句話,族裡就無人不從,豈不是唐突了於老夫人?她老臉一紅, 訕訕地道:“是侄兒媳婦口誤……六嬸娘別見怪,侄兒媳婦為女兒焦急,一時說話竟沒提防……”
盧老夫人嘆了口氣,臉色放緩了些:“都是做娘的,你的心情我怎會不明白?只是這件事你來找我做什麼?我們家是什麼情形,你也不是不知道,雖說如今族裡敬著我,那也是因為侄兒們給我老太婆臉面,特別是老四,他是個知禮的,才會處處待我以禮。但若我見他們懂禮數,就整日對族務指手劃腳,便是再知禮的孩子,心裡也要生出幾分怨言的。”
蔣氏忙道:“只是一件小事罷了……”
“六丫頭的事當初鬧得太大!”盧老夫人打斷了她的話,“當中還有老十五的性命!十五家的如今還在我們家後院養著呢,先是沒了家裡的頂樑柱,房子又燒了,好不容易重新建了屋子,田裡的收成又不好,家裡連個多餘的錢都拿不出來,幾個孩子又小,她肚子裡又還有一個,三災八難的,這幾個月就沒少請大夫吃藥,還不知道能不能撐下去。我知道那事兒不能怪到六丫頭和小七頭上,便就因為當時損傷太重了,莊上死的人也太多,因此族裡才不好從輕發落六丫頭!你也知道,老四才上任,不好太過寬縱了!”
蔣氏縱是再不服氣,也不好說什麼。顧氏一族雖然百年來以長房為尊,嫡係為尊,但十五老爺好歹是一房家主,七、八、九三房遇事習慣抱成一團,加上偏支族人,數目龐大。做族長的為了大局,就算心裡再瞧不起,面上也要做足功夫。她做了十多年的宗女性,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怎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只是她想起女兒,再想起臨行前丈夫的囑咐,便悲從中來:“我可憐的慧兒啊……難道她就一輩子離不得那清苦之地了麼?!“
盧老夫人重新板起了臉,眼帘微微向下,面無表情。文怡在旁暗想:家中每月五十兩銀子的供給,還有丫環僕婦侍候,一樣是錦衣玉食,連頭髮都不曾少過半根,經文也沒正經念過幾回,哪裡就清苦了?那庵主等人,還有前世的自己,難道是住馬圈裡去了麼?!況且祖母方才分明已經暗示了解決之道,這般明白,大伯母難道沒聽懂?
文怡前世隨師傅如真遊歷各地,也曾出入官商大戶人家,知道這些人家的女眷,習慣說話明里暗裡帶了三四層意思,明明是極簡單的事,卻偏不直白說出來。她在家時哪裡見過這些?只覺得從前見識得太少了,沒早早看出族人們的嘴臉來。這般歷練了兩三年,方才通透些。這輩子重生以來,與族中其他女眷及親戚們交往,這項本事倒是幫了她不少的忙。她心想這長房的大伯父一家既然在京城做官,大伯母自然是沒少在官家女眷中應酬的,本該很有眼色才是,沒想到事情大出她意料之外。
蔣氏還在那裡低泣,杜鵑偷偷打量著盧老夫人與文怡都不做聲,但眉間都皺了起來,文怡還露出幾分納悶之色,用一種不解的目光看向自家夫人。她腦中靈光一閃,細細回憶方才盧老夫人的話,不由得大喜,低頭見自家主母還在那裡抽泣,也顧不上禮數,便忙忙湊到她耳邊如此這般說了好一番話。
蔣氏整個人愣住,眉間的喜意漸漸浮上來,激動地看向盧老夫人:“六嬸娘!您……您……”眼淚不由得往下直掉,“方才……是侄兒媳婦失禮了……”
盧老夫人臉色再度放緩:“有些話我不好明說,你能明白就好。其實……正如你所言,你要把女兒接回家去,也不是什麼大事,只要不鬧得太過,老四兩口子也不會不應。她畢竟是顧家女兒,我們也樂意見她好的。只是他們才接過擔子,就為你們破了例,往後也難服眾,族裡就從此多事了,倒不如你們家給足他臉面,他自然也不會與你們為難。說到底,你們一家雖顯赫,也不能離了家庭,不為自己,也要為子孫們考慮!”
蔣氏只要能救出女兒,當然不會說半個“不”字,橫豎她出發前,丈夫已經跟她打過招呼,只要能接兒女接回京去,花些錢也沒什麼要緊。因此她此時聽了盧老夫人的話,便連連點頭稱是。
盧老夫人見狀,就知道她未必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便話頭一轉:“論理,六丫頭也太胡鬧了些,若她平日禮數齊全,對待族中長輩們恭敬些,也不至於吃了這半年的苦頭。既然受過苦,她也該知道些好歹了,往後千萬莫要再犯糊塗。你是她母親,可不能因為一時心軟,就寵壞了孩子,叫她日後吃苦!”
蔣氏聽得心酸,眼圈又紅了:“好嬸娘,不是我寬縱了她,實在是不忍心管教!我生了三個兒女,也就只有這個閨女最貼心,若不是她,我連日子都難煞!您叫我如何捨得說她一句?!”
這話說得盧老夫人與文怡都齊齊一愣,杜鵑在暗地裡扯主母的袖子,但蔣氏卻越想越傷心,忍不住哭訴起來:“六嬸娘不知道,我家賢哥兒一滿月就抱到老太太屋裡養著,好不容易等他大了些,我帶著他去京城見老爺,老爺又把他帶在身邊教導,我除了日常吃穿,安排丫環婆子,半點事兒也沾不上,一天不過早晚匆匆見一回,實在想得狠了,要叫兒子到跟前說說話,老爺還要說我慈母多敗兒,擔心我會把賢哥兒教壞了……”
顧大老爺原先是族長,嫡長子便是未來的宗長,在教導兒子上多用心也是有的,不過不讓母子多見面,卻是稀罕事。文怡回想著這位伯母的行事,抿了抿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