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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行低著頭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麼摔了的,忽然就……不過傷勢還好,歇一歇,回去時應該能走動……其實這裡原本也有幾個人侍候,不過我見難得出來一回,又覺得沒什麼事要吩咐,就讓小丫頭們去玩了,至於王嬤嬤,是見寧弟跟你姐姐似乎拌了嘴,就趕去勸和了。”

    文安冷笑:“他們一天裡就沒有不拌嘴的時候,不過一會兒,仍舊自行和好了,哪要人勸和?!分明是底下人欺你脾氣好,不把你當回事,連小丫頭也敢蹬鼻子上臉了!”又瞪柳東行:“我說你能不能擺出點少爺架子來?!明明也是大家子弟,卻被人踩到頭上也不吭聲。若換了是我,早大耳光子打上去了!你就算比我和你兄弟差些,也比奴才尊貴!”

    東行一臉誠懇地道:“我怎能跟你相比?他們又不是我的僕人,再怎麼著也不好越過他正經主人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我也習慣了,覺得還好。”

    文安翻了個白眼:“你這脾氣就是叫人生氣,不過倒是比你那兄弟順眼些,他那和氣……嘖,都是裝的!虛的!專拿來哄人的!上到七八十歲的老太太,下到八九歲的小女娃,都被他哄騙了!你比他強得多,別跟那些有眼無珠的人一般見識!”無意中掃到他身上的衣裳,又忍不住皺眉:“可惜你這麼個人竟俗了!好好收拾一下,不比你兄弟差。照我說……你最好是穿些式樣簡單的衣裳,深顏色的最好,佩飾只要一兩件就夠了,玉佩是首選。”  

    東行心下一凜,傻笑道“哎?那不是太莊重了麼?也太斯文了,不合我的脾氣呢。我更喜歡這鮮艷些的顏色,而且這料子很好啊,都是上等貨色,聽說要一兩銀子一尺呢,團花也很喜慶……”

    文安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忽然覺得再坐下去,會連自己都沾了庸俗之氣,忙尋了個事由,急急走了。

    柳東行暗暗鬆了口氣,忙扭頭去找文怡,卻發現她被絆住了,暫時回不來。

    原來文怡帶著冬葵去到文嫻,文娟所在的糙亭後,文娟發現冬葵手裡的花糙小籃,頓時愛不釋手,得知是冬葵編的,便纏著文怡要她叫冬葵教自己。文怡只好照做。一轉身,她遠遠看到文安離開了,便想先回去,不料這回卻是文嫻把她叫住了,問起了那桃花酒的方子。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等到她終於可以脫身離開時,已經是兩刻鐘以後的事情了,再折回時,反倒是柳東行這邊來了別的客人。

    顧文良大概是覺得柳家今日做東道,自己身為顧家兄弟姐妹中年級最長的一個,應該為弟妹表率,聽說柳家大公子受了傷,便趕過來問候。柳東行眼角瞥見文怡已經走回來了,卻在半道上折去別的方向,不由得暗自著急,額角都出汗了,好不容易才將文良打發走,看到文怡帶著兩個丫環回來,他悄悄鬆了口氣,心下暗下決心,要儘早改變這種令人頭疼的情景才行!  

    文怡坐回原座,聽見屏風那頭的長榻吱呀聲,還有柳東行壓低聲音咳嗽的動靜,小臉不由得一紅,眼睛便瞟向了冬葵和紫蘇。她當然明白,這是柳東行暗示她將人打發走的意思,但是一想到方才文安來之前,他問的那個讓人羞惱的問題,她又覺得難為情,便只當什麼都沒聽見,按捺著性子喝茶賞景。

    冬葵眼睛朝屏風那頭一溜,不動聲色地稟道:“小姐,茶水似乎冷了,奴婢去取熱水。”然後走了。紫蘇卻一無所覺地整理桌面的點心匣子,還面帶疑惑地看向屏風那頭,湊到文怡耳邊小聲說“小姐,那邊是不是柳家大少爺?他是著涼了吧?一直咳個不停。咱們要不要送些熱茶水過去?瞧他那麼可憐,跟前連個侍候的人都沒有……”

    文怡咬唇吞下笑意,假裝平靜地“嗯”了一聲,還道“我記得早上出來時,還帶了咱們家自己做的薑糖,你一併送些過去吧?”

    柳東行聽得哭笑不得,當紫蘇把薑糖送到他手上時,要是不知該如何反應了。紫蘇還拿兩隻大眼盯著他:“柳少爺,你好歹吃一點兒,總比干吹冷風強。”他無奈地吃了一口,只覺得心頭又是甜,又是澀,還帶著幾分甘苦與艱辛。  

    文怡雙手捧著茶碗,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紫蘇說起方才去玩耍時的趣事,眼睛悄悄往屏風那邊瞄,便看到柳東行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偶爾見紫蘇轉過頭來,便迅速移開了視線,等紫蘇再次轉身,便又瞧過來。她咬住下唇,抬袖掩住上揚的嘴角,心緩緩地軟了下來。

    冬葵拿了熱水回來,見了亭中的情形,立時剮了紫蘇後腦勺一眼。

    文怡輕咳一聲,吩咐道:“冬葵,你帶紫蘇去碼頭上問問,今兒是什麼時辰回去?”冬葵低了頭:“是。”然後猛力拽過紫蘇走了,後者還一頭霧水地問她怎麼走得這樣急。

    文怡聽到屏風那頭傳來大大的喘氣聲,再也忍不住,掩嘴笑道:“虧你還鎮日裝老實人,如今可算見著真正的老實人了吧?”

    柳東行見她眼波流轉,別有一番動人心處,不由得看呆了。文怡臉一紅,抓起一顆花生,便丟了過去,正中柳東行額頭,他才清醒過來,低聲笑道“這不是老實人,是沒眼色。我本就是老實人,不過比她有眼色些。”

    文怡“呸”他一聲,便扭頭不理他。東行正要繼續問他那“正事”,忽然瞥見先前那王婆子正帶著兩個小丫頭往這邊走來,不由得一急,趕緊道“方才那事,咱們下回再說。我昨天進城給你九叔家送帖子時,順便去了羅大哥家在平陽城裡的商號一趟,叫那裡的人以聶珩的名義送幾件東西給你,今天應該就到了,你記得收好。”  

    文怡正要問他送了些什麼來,卻看到柳家那婆子走近了,只好住了嘴,低頭喝茶,將疑惑壓在心底。

    一直到午後,眾人迴轉,文怡都未能再與柳東行單獨相處,雖有些遺憾,但心頭大石卻落了地。柳東行的身世她已盡數知曉,接下來,只需要略加刪減,將要緊之處透露給祖母知道,想必祖母也不會再對柳東行有所偏見了。

    回到家,已經過了未時(午後13點到15點),文怡身體雖有些疲倦,精神卻很好。她先去給祖母請了安,將今日的經歷簡單報告過,卻因在場的丫頭們多,便把柳東行的事暫時壓下,打算過後另找時間悄悄向祖母報告。

    她正想告退回房,卻聽得盧老夫人道“你先別回去,今日聶家又送了一份禮來,是賀你生辰的,我心裡存疑,想著你表哥先前分明已經送過了,怎麼又送?問來人是怎麼回事,他們又說不明白。你且看看東西,猜猜是怎麼回事?”

    文怡心跳加快了一拍,知道這定是柳東行說的那些東西了,原來……是賀她生辰的麼?”

    她盡力用平靜的語氣道“先前那份禮,是大表哥送的,如今這份,大概是舅舅舅母送的吧?”  

    盧老夫人皺皺眉:“往年總是一起送的,今年怎的反倒分開送?”

    不等文怡搭話,她又道:“是了,想必你舅母如今又了自己的心思,卻又不註定你表哥已經送過了,才叫人送這禮來的。”又皺眉,“若是好的便罷了,若不好,你也別放在心上,全數入庫就是。”

    “哎。”文怡答應著,見石楠捧出一個大錦盒來,便示意冬奎接過,然後以禮告退,回到房間,讓冬奎把錦盒放在桌子上,就尋個藉口把所有人都打發出去了。

    房中只剩下她一個人。她走進那錦盒,小心揭開上頭的封條,掀開一看,一陣芳香便撲鼻而來。

    盒中裝著一個巴掌大的織錦小匣,匣邊整整齊齊地碼著十二隻香囊,個個都是上等綢緞做成,繡著精緻的花糙,仔細一看,共有六個顏色式樣的,確實六對。這六對香囊,分別裝著六種花糙香料,都是添了藥糙精心配成的,各有功效,有寧神的,有清心的,有驅蚊的,有治胸頭痛的,有消暑的,也有冬日裡薰爐用的暖香。雖然只有六種,卻把尋常人一年要用的幾樣香豆齊備了。

    文怡再打開那織錦小匣,裡頭躺著一支金簪,簪頭是簡簡單單的玉蘭花,通體溫潤潔白,卻是用一整塊和田白玉雕成,簪身上有一行針眼大的小字,在窗下對光仔細一看,卻是“觀海遙賀芳辰”六個小字。  

    她不由得迅速抬頭看了房門一眼,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慌忙奔到鏡台前,將簪子連匣子一併鎖進了妝盒裡,方才心定了些。她抬起頭,卻看到鏡中的自己,頰生桃花,目如秋水,不由得怔住了。

    第五十九章 貴戚臨門(上)

    文怡沉浸在思緒中,卻又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只覺得亂糟糟的,一時甜蜜,一時羞澀,一時驚惶,又一時不安。眼睛一直盯著那鎖了玉蘭簪子的小抽屜,直到敲門聲響起,方醒過神來,慌忙對鏡整了整妝容,又深呼吸幾下,默默念了一遍佛經,待心情平復了,才淡淡地出聲:“什麼事?”

    外頭秀竹稟道:“小姐,前頭傳話進來,說是聶家表少爺來了,正在前廳候著呢。”

    文怡一怔,忙往房門方向走,走到一半,忽然想起那隻錦盒,忙折回來將香囊打散了,儘可能堆滿盒底,再蓋上蓋子,走出門去,見冬葵迎面走來,便吩咐她:“那隻錦盒你收起來,裡頭的東西別隨便叫人拿去用了。”冬葵眼中疑惑一閃而過,但還是迅速應下了。

    文怡到得前廳,便看到聶珩正端坐在椅上,一手握著圈椅扶手,另一隻手扳著茶几邊沿,隱隱用力,指甲都發白了。她心下暗驚,忙上前見禮,又問:“大表哥前來,可是有什麼急事?”  

    聶珩匆忙行過禮,便劈頭問道:“表妹在信中所提建議,可是因為知道什麼內情?!難道平陰局勢當真危急至此了麼?!”

    文怡怔了怔,這才明白聶珩為何會急趕前來,便皺眉道:“我聽說府試的日子就是這幾天了,大表哥難道就為了問我這句話,特地從城裡趕過來了?!便是再危急,也不差這幾天,若是因此耽誤了大表哥的科考,又該怎生是好?!”

    聶珩搖頭道:“這科趕不上,下一科再考也是一樣的。我本就棄了科舉之念,如今身體好轉,不過是為了一償夙願,也是為了告慰父母,方勉力為之。可我一收到表妹的信,便再也坐不住了。平陰雖非祖籍,但我聶家落戶於此,已有二三十年,我在城中長大,一糙一木,都是熟悉非常,更別說我聶家產業根基俱在此地,倘若平陰遭難,不提我自家家業,便是城中父老故舊,也有性命之憂。你叫我如何安得下心?!”

    文怡聞言無奈地嘆了口氣。在她看來,能儘可能減輕民亂為害的程度與範圍,已經是她的極限了,能救的也不過是聶家,頂多再添一個秦家,其他人卻都與她隔了一層,不過是因著一顆慈悲心,才勉力去相助而已。但在聶珩看來,平陰是他家園所在,從小到大,不知有多少朋友、親眷,都在城中,他對平陰的感情,自然不能與文怡同日而語。若他不知道就算了,但只要察覺到平陰有難,他又怎可能丟下這一城的人獨自與家人離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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