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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怡輕笑兩聲,沒有接話,反而走到容姑娘面前,問:“表妹可曾受傷?”
那容姑娘面上猶帶淚痕,見狀連忙起身,端正一禮:“大表嫂,我不曾受傷。”頓了頓,“我那兩位堂嬸不懂規矩,冒犯您了,請您不要見怪。”
文怡擺擺手,讓柳四太太的丫頭們下去了,又問:“我還不知道表妹的芳名呢,你稱呼那兩位為堂嬸,難道竟不是你親叔叔家的麼?”
那容姑娘搖搖頭:“是先祖父兄弟家的叔叔,原是在一個莊子上住著,因此來往多些。先父是莊子裡的教書先生,一向守禮,只是......”她慚愧地看了文怡一眼,“只是性子太軟,總是把兄弟族人看得極重,兄弟們說什麼,他就做什麼。當年大表哥之事,他明知道是不對的,因為叔叔們攔著,他也就沒吭聲。叔叔們不愛讀書,他教訓幾句,見他們不聽,也只能由得他們去。叔叔們有難處了,他也總是解囊相助。結果叔叔們家裡吃喝不愁,我們家倒幾乎斷糧了。他老人家臨終前,家裡沒錢請大夫抓藥看病,我去向叔叔嬸嬸們救助,連半文錢都沒借回來,先父才覺得後悔了。他跟我說,這都是報應,因為當年他對姑祖母的親孫子也不曾出手相助......”她低下頭去小聲哭泣。
文怡嘆了口氣,扶她坐下,又掏出帕子來替她擦臉,柔聲問:“表妹還不曾告訴我你的芳名呢,我該怎麼叫你?”
容始娘哽咽道:“我單名一個雙字,四太爺與他家的叔叔嬸嬸都喚我雙兒。”
“原來是雙兒表妹。”文怡微笑著安慰她,“別哭,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你是個好姑娘,我們都有眼睛,都看在眼裡,不會因為別人失禮,便誤會你的。”
容雙哽咽道:“大表嫂,我跟你說實話。我跟大表哥從來就沒有過婚約,四老太爺是怎麼想的,我不知道,但他也從來沒跟我說過,要把我許配給大表哥的事。他與大表哥不是一個房頭的,做不了大表哥的主,頂多就是出出主意,最終還要柳二老爺與大表哥點頭。而且,我直到今年七月才出孝呢,你跟大表哥的親事,從頭到尾都是名正言順的,無人可質疑,你別聽其他人亂說。”
文怡聞言回頭看了柳四太太一眼,後者已經窘得鼻尖發紅了。事實上容家姑娘一接回來,當時族裡又正在議論柳東行的親事,眾人自然就認為柳四太爺是要把人配給東行的了,可大部分人都忽略了,當時容家姑娘還戴著孝呢!怪不得柳四太爺一直沒有明說,也沒有要求東行給個信物。還在孝期的姑娘,說的哪門子親?
文怡看著容雙,倒是越看越順眼了。雖然眼下她是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樣,方才行禮時,也很有大家風範,但只看她衝進屋時的氣勢,便知道是個有心氣的。文怡便拉著她的手道:“好妹妹,別傷心了。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回頭我與你表哥商量商量,怎麼也得給你安排一門親事,不叫你誤了終身才是。”
容雙吃驚地抬頭看她,文怡只是微笑:“你是我家相公親祖母的侄孫女兒,只看在她老人家的面上,我們也不能就這麼丟下你不管呀!”
“可是......”容雙有些遲疑,“容家當年對大表哥那般無情,我爹也.....”
“都是過去的事了。”文怡笑著打斷她的話,“再說,柳四太爺也是我們的長輩,又對相公一向關照,他既然把你接回來了,我們也不能讓他老人家為難。”
容雙咬咬唇,毅然道:“大表嫂,不瞞你說,四老太爺他們是因為我長得有幾分象姑祖母,平日行事又總是學她老人家的做派,因此愛屋及烏罷了。我今日做出這樣的事,說出這樣的話,大異於姑祖母往日的為人行事,只怕我回去後,他老人家就不肯再抬舉我了。我們家從前也曾做過對不起大表哥的事,我沒指望能從你們夫妻身上得什麼好處。若大表嫂真的有心幫我,就為我找個尋常人家吧。我也不求對方大富大貴,只盼著是個清白人家、人品正直就夠了,哪怕是個窮莊稼漢,我也心甘情願。”
文怡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我知道了,你安心在家等消息就是。”便叫了秋果進來,吩咐道:“好生把容家表小姐送回去,再看看她缺什麼,回來報給我。”秋果應了,容雙正要說話,卻被文怡止住:“都交給我吧,不必再說了。”容雙怔怔地看了她一會兒,聽得秋果出聲相請,方才緩緩轉身離去。
柳四太太見人走了,連忙道:“行哥兒媳婦,你真要給她尋人家?就怕無論你為她尋了什麼樣的親事,都會有人說閒話!”
文怡淡淡地道:“別人愛說閒話,就讓他說去。心術不正愛說三道四的人哪裡都有,我還能管得住別人怎麼想麼?”
柳四太太訕訕地,胡亂聊了幾句家常,便藉故走了。文怡又料理了幾件瑣事,回到客院裡,柳東行已經回來了,看到她,有些悶悶的:“我都聽說了,四爺爺怎麼就...”頓了頓,“他從前曾在信里跟我提過一句,我只當是他一時心血來cháo,後來他再有信來,就沒提起過了,我只當沒這回事了,想不到......”
文怡笑了笑,把方才發生的事都告訴了他,道:“容家表妹是個有主意的,我瞧她一個孤女,失了父母,叔嬸又是那樣的人,家徒四壁,舉目無親,四爺爺忽然要接她來家收養,她不敢出言反對也是常理。孤女不易,她比你我,又更可憐些。若她真有意要攀附,今天也不會說出那番話來。就看在這一點上,咱們幫她一把又如何?”
柳東行低頭道:“你拿主意吧,我哪裡知道這些?給她尋個可靠的人家,再添一副嫁妝,讓她安安靜靜過日子去吧。”
文怡見他興致不高,便問:“你怎麼了?”
柳東行搖搖頭,苦笑著抹了一把臉,不由得想起了當年容姚兩位太夫人之爭.....相似的情形,卻是不同的結果,他心裡怎麼總覺得不是滋味呢.....
第三百三十七章 心結得解
柳東行很鬱悶,也很沉默。文怡看了好一會兒,覺得他的沉默有些怪異,不象是只因容雙之事而起的,便問:“相公,你到底怎麼了?容表妹這件事不難辦,雖說我們在恆安逗留的時間不長,但只要交待清楚了,就能得個兩全其美的結果,別人也說不了什麼閒話的。”
柳東行搖搖頭:“我不是在意這件事。”
“那是為了什麼?”文怡看著他,忽然有些明白了,“你可是擔心四老太爺那裡?”她笑了笑,“他老人家生氣是一定會生氣的,但這件事他並不占理,他與你不是一個房頭,你又有親叔叔在,你的婚事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拿主意。再說,老天爺也沒站在他那邊,容表妹直到我們成親時,還在守孝呢,自然不可能與你定親的。我看四老太爺大概只是一時轉不過彎來,咱們且好言好語哄著他,等日子一長,他自然就會明白了。總不能為著他一個人的執念,便耽誤了容表妹的終身吧?”
柳東行又再苦笑了下,抬頭看她:“剛剛聽說這件事時,我心裡就有個念頭,總覺得這事兒就象是幾十年前的情形又再發生了一遍。那時我真是苦惱極了。祖母的娘家侄孫女兒,又沒了父母,還因為我的緣故,閨譽有損,我若是視而還見,自顧自地拋下這件事走人了,日後見了祖母,我哪裡還有臉面?何我娶你為妻在先,又沒有納妾的想法——再說,納表妹為妾,也未免太委屈人了,委屈了她,更委屈了你——我真不知該拿容家表妹怎麼辦才好。那一刻,我真是怨四爺爺,平白無故惹下這麼一件事,卻又不跟我說清楚。但我小時候備受欺凌,除了四爺爺一家,就再沒別家族人願意對和善了,直到我長大以後,親近我的人才慢慢多起來。就沖這份恩情,我又不能怪四爺爺。”
他低下頭去:“四爺爺怪我,不該不問過他老人家的意思,便由得二嬸給我定下親事,更不該在出征前匆匆忙忙就娶了親。若我沒有定親,沒有成親,那現在回到恆安來,正好辦喜事。他說,當初我要出征的消息傳來時,容家來人要把表妹接走,許配給別人,表妹拿著剪子抵住脖子,說寧可死了也不離開。四爺爺說,表妹就象祖母一樣堅貞,我不該辜負了她……”
文怡聽得臉色發黑,那四老太爺是什麼意思?!她沉聲問:“四老太爺說這樣的話,是要你休了我另娶嗎?”
柳東行吃驚地抬起頭來:“你說的什麼傻話?這怎麼可能?!就算四爺爺真是這個意思,我也是不能從的!”
“既然是這樣,你為何這般垂頭喪氣?!”文怡皺眉道,“我不知道四老太爺方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但方才我是親眼看見的,容表妹與她兩位堂嬸的關係一點都不和睦,其中一位表嬸還說,如果容表妹執意不肯嫁你為妾,她就把自己的兩個女兒都嫁過來,哪怕是你給當通房都願意!容表妹說,今日就算是死了,也絕不會給你做妾......四老太爺是不是誤會了什麼?以容家人的做派,若當初要將容表妹接走另許人家,說不定是十分不堪的親事,容表妹不願意也是人之常情。她既未見過你,又不曾與你訂親,四老太爺誇她哪門子的堅貞?他老人家該不會是把太婆婆的事強安到容表妹身上了吧?”
柳東行怔了怔,細細一想,眼裡漸漸露出幾分不明的期盼來:“娘子,其實今日容表妹之事,跟當年祖母的事是不一樣的吧?”
“當然不一樣!”文怡斬釘截鐵地道,“雖然同樣是未訂親,但當年太婆婆是在你曾祖父母的主持下嫁入柳家的,是名正言順的柳家媳婦,姚氏太夫人則是太公公不告而娶回來的,進門的日子還在太婆婆之後。今日的容表妹,既無父母之命,也無媒妁之言,不過是族中的長輩憐惜孤苦,又念及故人情誼而收養回來的孤女,連所謂訂親的傳言,也是子虛烏有,而且她被接進柳家,尚在你我議親之後,又因為要守孝,一直沒有定下親事。她的處境雖然可憐,卻與當年太婆婆的經歷毫無相同之處!”
柳東行看著她,嘴角漸漸彎了起來,伸手握住文怡的手:“你說得對,這兩件事不一樣,是我糊塗了。”
文怡微微噘起嘴,半是撒嬌,半是抱怨地道:“要說象,我倒覺得我跟太婆婆更象些。太婆婆為了報恩而嫁入柳家,操辦公公喪事,照顧婆婆,乃是公認的義媳。那我明知道你上戰場有可能回不來,也仍舊嫁給你了,算不算是好媳婦?若我跟著你回老家,你要因為族裡長輩的幾句話,便把我休了,又或是納新人進門,我豈不是冤死了?”
柳東行笑了笑,將她拉入懷中摟住:“胡說,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呀?!我幾時說要休你,幾時說要納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