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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怡皺了眉,轉頭看向祖母盧老夫人淡淡地問:“長房就沒說什麼?”顧莊上下死了那麼多人四房五房還要擺席請客?!他們是不是糊塗了?!
那婆子抽了抽鼻子,傷心地道:“長房只顧著自家兒女,哪有空理會別的?二房的四老爺倒是勸了幾回,五老爺和十老爺只是不聽,還跟四老爺鬧了一場……四老爺和四太太今早特地到咱們家去,還勸我們太太和六少爺別跟他們生氣呢……”
盧老夫人沉了臉,便一直不說話。直到小車再次起行,不久就到了八房大宅門前。
文怡這才想起,九房全家都在此暫住,轉頭向右邊望去。只見九房的大門歪到一邊,院牆蹋了一角,依稀能看到裡頭的房屋被燻黑了一大片。前院的大樹也折斷了,險險壓著牆頭,幾十腰間系白布的僕人正在那裡邊哭邊清掃。
文怡心中暗嘆,九房的屋子毀成這樣,想修好只怕得花不少功夫,八房的屋子也有損毀,不知十五嬸母子等人會不會覺得不方便,便湊近了盧老夫人耳邊道:“祖母,要不要……接十五嬸母子來家住些日子?咱們家人口少,房子還有富餘……”
盧老夫人不可置否,扶著她的手走進了大門。門內有幾個九房的僕人在低頭 抹淚,正屋裡一片喧鬧,幾位八房、九房的堂叔們不知正在爭論什麼,直吵的面紅耳赤,二房的四伯父則在那裡勸解。文怡聽了幾句,似乎是為了十五叔的後事吵的,當中又夾雜著什麼仇人的言語。走得近些,方才聽清楚了。
十七堂叔顧宜節在罵道:“老十五死得冤枉!這口氣我們九房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你們沒聽那個匪首說的話麼?他們之所以會從平南那麼遠跑過來,就是因為聽說東平王世子在這裡,打算挾持了世子跟官府談判的!若不是那個世子,我們顧家如今還太平無事呢!好好的,天降橫禍,如今人都是死了,那個罪魁禍首卻還大搖大擺地在我們莊子裡當上賓!四房五房是昏了頭麼?!那是仇人?”
另一人不同意:“這種事怎能怪人家世子爺?分明是亂匪痴心妄想,又胡亂攀扯的!若不是世子在此,那位傅將軍怎會帶著這麼多人過來相救?!而且事後還沒要辛苦費,這就已經十分難得了!”
顧宜節啐了他一口:“你有心要攀高技兒,怎麼不去陪酒?!跑來這裡做什麼?!人家傅將軍是為了世子才來的麼?!呸!分明是柳家哥兒見府衙人手不足,託了朋友的臉面。跑去駐軍所搬救乓,又正好遏上傅將軍在那營中巡視。方才請來的救兵!昨兒你沒聽柳家哥兒說麼?那駐軍所的前任千總是他好友的叔。這傅將軍是前任千總從前的上鋒,看在故人面上,方帶兵來救的!哪裡是看在那世子的臉面?!”
那人羞惱,沒再應聲。卻有另一人起身道:“說來也不能全怪東平王世子一個。長房行事也有許多不妥當處。我聽說那匪徒里有一個小頭目,就是他調唆同夥到我們莊上為禍的,原因是從前長房的六丫頭與小七得罪過他!我原要向二號問個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偏長房上下兩個孩子護得死緊,只說是那賊人胡說的。我瞧著就覺得有鬼!若此事真是胡說。怎的就只有小七和六丫頭兩個叫賊人抓去了呢?!”
顧宜節冷笑:“當然有鬼!六丫頭在亂匪手裡待了好一段時間。也不知道遇到了什麼事,底下人都在傳她被送回家時,身上穿的是七房二丫頭出閣前穿過的衣裳!若是沒事,她換什麼衣裳?!可笑長房的人覺得白己是族長。只叫我們偏支的女兒死了男人就得守一輩子寡,或是叫人扯了一把袖子,就得上吊以示清白!如今輪到他家女兒了,倒會裝沒事人兒!”
屋裡一陣安靜,接著便有人道:“這可不合規矩,咱們顧家百年望族的好名聲,他們不要,我們還要呢!若他家違了規矩,還有什麼臉當一族之長?!更別說就是族長的兒女惹了禍……”
四老爺顧宜正忙道:“此事且壓下不提,傳出去了,你我臉上也無光。眼下還是先商議十五弟的後事要緊……”
顧宜節嚷道:“我還是那句話!一定要給我哥哥一個說法!不然我哥哥在九泉之下,見族人將害了他的分人當成上賓,死都不能瞑目!”
文怡扶著祖母進了偏院,仍能聽到十七叔的聲音,她心裡發緊,只覺得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
第八十三章 歷史重演
文怡扶著祖母進入九房暫居的小院,立即就聽到了一陣低低的哭聲,有女人,也有孩子,還有人在屋裡低低勸說:“太太……您好歹吃一口,您不吃又怎能支撐下去呢?哪怕是為了您肚裡的孩子,您也不能不吃呀?!”
文怡吃了一驚:孩子?!
她迅速看了祖母一眼,盧老夫人的神情也更加嚴肅了,趕忙走進屋中問:“怎麼回事?!”
十五太太徐氏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面色青灰塵,神情呆滯,連眼珠子都不眨一下,若是不知道實情的人見了,還以為是個死人。她床邊坐著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子,穿著一件石青比甲,手裡拿著一碗不害散發著熱氣的燕窩粥。文怡認得她是徐氏的貼身大丫頭靛兒,方才說話的就是她。
床腳邊上,還站著另一名大丫頭丹兒。
兩人見盧老夫人和文怡進來了,忙起身來見禮,靛兒紅著眼圈道:“六老太太,您勸勸我們太太吧……她都兩天沒吃東西了,先前是為了照顧老爺,如今又……再這麼下去,她怎麼支持得住呀?!”丹兒也在一旁抹淚。
盧老夫人微微皺起了眉頭,看了靛兒手裡的碗一眼,又問:“你方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你們太太還懷著身孕?!多少個幾了?!”
靛兒答道:“回六老太太的話,我們太太本有身孕在身,差不多也有四個月了。”
“怎的之前沒聽你們老爺太太說起?!前些天她才到我那兒請過安呢!”盧老夫人走到床邊,伸手輕輕撥開徐氏額上的亂發,卻發現她一點反應都沒有,心下漸漸燒起了怒火。
丹兒偷偷瞥了文怡一眼,方才走近盧老夫人小聲答道:“我們太太自從那年生了小少爺,身上便時準時不準的,有時兩三個月不來也是常事,因此沒放在心上……直到月初時,太太暈倒了,老爺請了大夫來瞧,才知道是懷上了,只是胎兒有些不穩,大夫開了藥讓太太安胎。太太便說……等把胎坐穩了,再告訴人……”
盧老夫人板著臉問:“那她這兩日一直沒好生吃飯休息?!”
靛兒又紅了眼圈:“先前被賊人困在院中,沒顧得上,後來老爺情形不好,太太擔心得很,只略進了些粥水,便一直守著老爺……她總說……若不是她身上不好,不願動彈,老爺早就帶著少爺們進城去了,也不會遭此橫禍……”她擦了擦臉上的淚,“早上老爺……去了……太太立時就哭死過去,一醒來又哭,後來力氣不支暈倒了,再醒過來時便是這個樣子……奴婢們說什麼,她都好象沒聽見似的……”說到這裡,她便再忍不住,與丹兒抱頭痛哭。
男主人橫死,女主人又是這個模樣,幾位小主人年紀都還小,便是最長的一位,也只有十六歲,況且這位六少爺從小就抱著書本,父母又溺愛,哪裡經過大事?主人的宅子燒了,財物也都不剩什麼,那些同族的老爺們卻只顧著在外頭爭吵,竟無一人來理會她們孤兒寡母,將來的日子要如何過呀?!
文怡卻有些膽戰心驚地看著祖母。十五嬸身懷有孕,卻遇家毀夫喪,正是萬念俱灰的時候,然而一味傷心,不顧腹中骨肉,卻是祖母的心頭大忌!她還記得,當年父親的靈柩運送到家時,母親也是這般,祖母再三勸解,要母親振作,母親終究還是因為傷心太過而小產,她那不來得及出生的弟弟就這麼消逝了,母親也跟著撒手人寰。祖母這幾年來,無論生活如何舒適優渥,始終還是心有遺憾。如今眼見十五嬸再度走上自家母親的老路,祖母心裡只怕正惱怒非常呢!
文怡心中酸楚,卻擔心祖母一旦生氣,會氣壞了身子,又或者說出些什麼不好的話來,惹得十五嬸更加傷心,忙上前攙住祖母的手臂,柔聲道:“祖母,十五嬸只是一時傷心太過了,這也是人之常情……咱們且慢慢勸解吧,您別忘了,還有幾位兄弟在呢,不知他們如今在何處?前頭眾位叔叔伯伯們還在商議後事,十五叔如今不知停在哪裡?”
盧老夫人稍稍冷靜了些,板著臉看向靛兒與丹兒,前者忙道:“老爺如今停在本宅……六少爺帶人收拾了一座燒得不怎麼厲害的院子,暫作停靈之所,眼下正帶著管家等人在那邊布置呢。十一少爺在前院……十七老爺帶著他去旁聽眾位老爺議事,十七少爺由奶娘陪著,正歇在廂房裡。”猶豫了一下,“小少爺受了驚嚇,從昨兒就開始發熱,已經吃了藥,還沒見好呢……”
文怡忙道:“十七弟是早產,身子骨從小就不大結實,哪怕是小病也不能掉以輕心的!祖母,咱們過去瞧瞧他吧?”
盧老夫人卻將她推開,雙手大力抓住徐氏雙臂,罵道:“你要發呆到什麼時候?!你男人死了,難道只有你一個傷心?!你大兒子不過十六歲,就要操持父親後事、料理家務、支撐門戶!你小兒子如今還病著,急需母親照顧,你卻只顧躲在房中自個兒傷心!你腹中還有你男人的骨血!你難道要餓著他、累著他,再讓他來不及看這世上一眼,就此逝去麼?!你怎麼忍心?!那也是你的骨肉!你要害死他麼?!你怎麼對得起你男人?!怎麼對得起你的兒女?!”
她一時力竭,只覺得眼前發黑,身體晃了晃。文怡忙上前扶住,已是淚流滿面:“祖母……您別這樣……”盧老夫人喘著氣,喃喃道:“做母親的……怎麼能這樣軟弱?!哪怕是為了孩子,也要振作起來……孩子已是沒了父親,再沒了母親,這世上……又有誰還能看顧他們?保護他們不受人欺凌……”她微微顫抖著,抱住孫女:“我可憐的文怡啊……若你母親還在……又怎會吃這麼多苦……”
文怡緊咬著唇,企圖忍住眼中強涌而出的淚水,卻始終止不住。她輕輕抱著祖母,扶著對方在床邊坐下,方才哽咽道:“孫女兒不苦……孫女兒雖沒了母親,卻還有祖母……”擦了擦淚,見徐氏的表情似乎有些觸動,便補充道:“只是十五叔的兒女……卻沒有孫女兒這般幸運——若是失了父母,他們就是孤兒了……沒有祖父、祖母,雖有叔叔和姑姑,卻嫁的嫁,分家的分家,能對他們照拂幾分?!終究琮是比不上親生母親啊!”接著她目光落在徐氏腹部,想起那個沒有緣份的弟弟,淚水又冒了出來:“最可憐的……卻是十五嬸腹中這一個……也不知道是弟弟還是妹妹,十五叔知道十五嬸有了這個孩子的時候,一定很高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