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頁
第二百八十七章 東行家書
“不一般?”文怡不解,“怎麼個不一般法?”
蔣瑤正要開口,頓了頓,又忽然泄了氣。那人眼角都沒瞥她一眼,她又何必出處關注他?他既然沒把自己的身份告訴文怡,自有他的顧忌,她又何必枉作小人?
蔣瑤收回了手,有些怏怏地道:“沒什麼,大概是我多心了。”低低嘆了口氣,便勉強露出笑臉,拉著文怡回內院。
文怡任由她拉著自己走,心裡反而生出疑惑來。
她原本只是因為對告密之事拿不定主意,又怕將密信置之不理,將來會害得柳東行受東平王妃牽連,才打算向羅明敏問計的。本來祖母也是個請教的好對象,但象這樣涉及到朝廷與藩王的謀逆大事,任祖母再睿智,也只是為內宅老婦人,又常年住在老家,對朝政的了解有限,未必能看得准,還要害她老人家擔心。
相比之下,羅明敏見多識廣,為人可靠,又是皇商,對內廷人事知道的多些,就算想不出辦法,也不會泄露消息,幫著打聽一下蔣舅老爺的安危,也是極容易辦到的。
然而,羅明敏出人意料地與這件事拉上了關係,還主動將事情接手過去,連那密信也帶走了。雖然他說會把東西交給“能管這事兒的人”,但他是怎麼認識那等人物的?他在京城待的時間,也不過是一年半載罷了,莫非羅家的人脈當真廣到這個地步,王公官場,三教九流,處處都認得人?而且蔣瑤方才那句話也問得有些古怪,她在京城長大,又是官家千金,對官場上的事自然比自己更清楚,難道說她看出了什麼問題?
文怡心中疑惑萬千,蔣瑤則有滿腹心事,兼且擔心父親安危,兩人都沒了說笑的興致,沒過多久,蔣瑤就告辭了。
第二日,文怡就收到了柳東行送回來的家書。
原來這一回北疆將士的家書全都被臨時截起,等針對敵軍的圈套設好,大戰勝利結束後,方才一起送出。家在京城的將士所寫的書信,則要在朝廷封賞的旨意下來後,才有人空出手來送往各家各戶。柳東行品級不低,又是立下大功的青年俊傑,因此他的書信僅比幾位軍中高官的略晚一天,就被送到了羊肝兒胡同的家中。
文怡大喜之餘,立時派人去給祖母報信,又打點了豐厚的謝禮送那送信的軍士,讓舒平好生把人送走了,便急不可待地拆了信來看。見到那熟悉的字跡的瞬間,她的眼淚就忍不住掉下來了。
柳東行的信足足寫了四五張紙,小小的字寫得密密麻麻,倒有大半是在問及文怡在家中的情形,以及盧老夫人的身體安康,還問了尚書府與侍郎府是否還在為難她,京中入夏後日子會難熬些,勸文怡帶了祖母到莊子上避暑,接著又說書信送得慢,興許到京城時已經將近入秋了,千萬要小心別著涼,這京城的秋天比平陽可要冷得多……云云。
待這些話都寫完了,柳東行方才輕描淡寫地提到自己在北疆的日子,除了天氣乾燥,飲食有些不慣外,並無甚苦處,住的屋子睡的床都是上好的,比一般的士兵要強得多,還有兩個小兵負責打點他的起居,加上北地涼快,民風淳樸,將士們也都是率直性子,好相處得很,因此他的日子過得很好,讓妻子不必擔心,唯一不足的,就是鞋襪帶得少了,讓文怡若是方便就請人多捎幾雙鞋襪去,外頭買的遠遠比不上家裡做的……
文怡越看心裡越酸,她怎會相信柳東行的日子當真過得很好?
她雖沒去過北疆,卻也曾聽李春熙提過那裡的生活,天氣乾燥是真的,一般人在太陽底下走上一兩個時辰,嘴唇就要幹得裂皮了,風沙又大,早上洗了臉,出門倒個水,回屋後臉上又是一層灰。吃的東西以烤制的麵餅為主,拿東西吃到嘴裡,若是沒有水,那就很難咽得下去,瓜菜是不要想了,一年裡有兩三個月,幾位地位較高的將士興許還能勻點果子吃,其他時候,那是想都不要想。肉倒是不不少,可誰也經不住天天吃肉卻連點蔬菜絲都沒有。有些軍將在那裡待得長了,回家後聞到肉味都要吐。
那地方日夜冷熱差別極大,就算是在夏天,晚上與清晨時,若只穿著單衣,人都要凍得發僵,但到了中午,太陽便熱得能把人烤乾。但駐守北疆的將士又不可能成天躲在屋裡,這苦頭可是人人都逃不過的,就算是軍中大將,又有士兵打點起居,日子也不可能過得舒服。
柳東行不把這些事寫在信里,只是輕描淡寫地說吃得不太習慣,天氣有些干,外回鞋襪備得少了,分明是不想讓她擔心呢。
文怡暗暗決定,要多做二三十雙鞋襪,托人送給柳東行。不過,儘管她希望柳東行的衣服鞋襪都是自己親手做的,卻也知道自己一個人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做完這麼多東西,而要柳東行多等些時日,她又捨不得,因此她還是決定把這個活分派給全家上下的丫頭婆子媳婦們,自己只負責做襪子就好,還有貼身的衣服,之前他離家時,帶了好多件去,也不知道穿壞了沒有,既要送,自然要多送些,也許還要添些乾菜葫蘆條之類的吃食,對了,藥一定不能少……
文怡心下暗暗想好了,又接著看信里最後寫的內容。
最後一段,是關於北疆戰局的,柳東行並沒有過多地提到戰事的詳情,只說遇上了一個棘手的敵人,兩次遭遇,都叫那人逃了,不過他也把對方的人馬幾乎完全擊潰。眼下蠻族大軍傷了元氣,只是心有不甘,仍舊頑固地到處偷襲,給朝廷大軍添堵。但這種日子不會太長久了,蠻族在最應該休養生息的夏天將全副精神都耗在了戰事上,頂多只能再撐一個秋天,只要入冬,他們便要面臨斷糧的危機,到時候別說打仗了,只怕連存活都成問題。屆時就是朝廷大軍鏟滅蠻族的最好時機。
柳東行還說,他如今極得北疆諸將的賞識,回京後定能得個好職位,到時候回鄉祭祖,又能為父母增光,忙完這一段後,定會在家好好陪她過幾日舒心日子……
文怡眼前已經是朦朧一片了,她察覺到臉上的濕意,忙將信紙放下,拿帕子去擦淚,免得淚水打濕信紙,糊了信上的字。
柳東行信里所描繪的未來,她似乎已經能看到了,因此流淚的同時嘴角也在不知不覺間露出了喜悅。
秋天,最多是到冬天。
而前世的朝廷大軍就是在秋天裡獲得大勝,班師回朝的。只是幾個月的時間,很快就能等到了!
文怡擦乾淚水,又重新把信讀了一遍,滿心歡喜,無意中一抬頭,才發現祖母盧老夫人由石楠攙著立在門口,已不知戰了多久,面上隱隱有些笑意。
文怡臉微微一紅,忙放下書信,起身迎上去:“祖母幾時過來的?怎的不叫孫女一聲?”
盧老夫人道:“孫女婿的家信,自然是要你頭一個去看的,我急什麼?快給祖母說說,信里都寫了什麼?東行一切安好吧?”
“一切安好。”文怡笑道:“就是日子過得清苦些,孫女正打算讓家裡多做些衣物鞋襪送過去呢。他很可能過年前就能回來了。”
“那就好。”盧老夫人也鬆了口氣,“你們小兩口才新婚就分開了,若不是為了保家衛國,禦敵於國門之外,誰家願意做這樣的事?等這場戰事結束,東行回來了,怎麼也得讓他尋個正經官位做,安安穩穩地過幾年太平日子。若他還要再回北疆去,祖母頭一個不依!”
文怡笑了,緊緊地抱著祖母的手臂,眼圈微微發紅。
男主人有家書送回來,沒多久宮裡也送來了賞賜之物,不過是些金珠財帛,倒是那封聖旨體面得緊。文怡鄭重將東西供奉在柳家祖先父母靈位之前,祭拜一番,然後便下令全家上下僕役每人多領半個月月錢,晚上再加兩個菜,一碗酒,以作慶賀,家裡的丫頭媳婦婆子們只要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把鞋子趕製出來,入秋前每人再多發半匹布。
柳家上下聞訊,人人都喜氣洋洋,紛紛前來向文怡磕頭道喜,說了無數吉祥話。
就在柳家一片歡喜之際,羅明敏再度來到了羊肝兒胡同。他並非獨自前來,同行的還有一輛馬車,門房的王老爺子認得是羅四太太的馬車,便報進了內院,但當文怡趕到二門上相迎時,才發現從馬車裡下來的是個陌生的中年婦人,打扮得樸素整齊,頭上也插了兩三樣稍微值些錢的首飾,但她無論長相、身量還是說話的聲音,都給人以極普通的感覺,無論京稱還是外地,都常常能見到這樣說話打扮的殷實人家女眷。
文怡站在二門上,有些驚訝地看了那婦人幾眼,便不解地轉向羅明敏。羅明敏笑道:“弟妹,能不能進屋說話?這位太太是我熟人,不妨事的。”那婦人便對文怡微微一笑,道了個萬福:“柳宜人安好?小婦人有禮了。”
文怡心中疑惑,但還是把人迎進了客廳奉茶。待落座上茶後,她見羅明敏遲遲沒有介紹那婦人身份,便忍不住先開了口:“羅大哥,不知……這位太太怎麼稱呼?”
羅明敏略一遲疑,看了侍立在旁的潤心與荷香一眼,沒出聲。文怡略一思索,便讓丫頭們都出去了。她信得過羅明敏,又有那婦人在場,倒不必顧慮太多。
羅明敏這才介紹說:“這位是鍾離太太,她是……”頓了頓,似乎有些猶豫。
那鍾離太太倒是慡快,沖文怡笑笑:“柳宜人,小婦人的相公是通政司中人,今日請羅公子引介,其實是為了請柳宜人幫一個忙的。”
文怡怔了怔:“通政司?”她好象沒聽說過這個衙門。
羅明敏忙將通政司的職能簡單說了說,才道:“我們家的生意鋪得大,人脈也廣,所以有時候……那個……會給官家幫點小忙,提供一點方便……”他臉上有些不自在,在他心裡,柳東行是兄弟,文怡自然也是自己人,這種事何必瞞著?但司里卻不同意,因為柳東行已經不能入司當差了,既然柳家內眷本不知情,那又何必讓她知道太多?
文怡吃了一驚,但暗下一想,又覺得挺合情合理的。再低調安份的世家,也未必能保證逃過每一次朝廷爭鬥,但若跟那種衙門有關係,那要事先知道些風聲,應該不是難事。再說,羅家在皇商之事並不出挑,卻是安安穩穩地將那位子占了許多年,從未有人能動搖,若是一點依仗都沒有,她是不信的。
不過這種秘事,知道太多也沒什麼好處,文怡可沒忘記自己前世是怎麼死的。她直接開口問:“羅大哥與鍾離太太今日前來,可是因為蔣舅老爺送回來的那封信?”
羅明敏見她並未多問,稍稍放下心來,又見那鍾離太太給自己使了個眼色,便提出了今日上門的目的:“弟妹,那事兒通政司已經知道了,其實我……我認得的幾個通政司的人都在青州與錦南布下了人手,無奈消息傳不出來,他們也擔心那些人是不是已經讓鄭王府發現了,怕會出岔子。聽說蔣知州把信送了出來,就想……想請蔣小姐過來一趟,與我們商議一下,該如何打聽那裡發生的事,再把人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