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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怡小聲問了句:“二伯母和幾位姐妹呢?”
文慧臉上閃過一絲不屑之色:“二嬸娘在料理家務呢!祖母發了話,不用她在跟前侍候!五姐姐和十妹妹倒是留下來了,至於那個誰,我沒見著,大概是窩在她自個兒的屋裡吧?”她撇了撇嘴,便又換上了笑:“九妹妹,你最近還打算去清蓮庵麼?”
文怡滿面疑惑:“咦?我前幾天才去過,現在並沒打算去……”她通常是一旬去一回的,有時候家裡事情多,半個月才去一回也是有的。
文慧卻笑著說:“我已經回家住著了,你不用再去啦!若有空閒,不如來找我說說話?”
文怡只覺得滿頭霧水,不明白她這話是什麼意思,自己去清蓮庵……跟她是否回了家,有什麼關聯嗎?
這回又是盧老夫人打斷了兩人的對話:“我們先去看你祖母!”文慧這才反應過來,忙忙在前頭引路:“叔祖母請跟我來,我去為您稟報。”
文怡攙著祖母跟隨在後,都疑惑不解,只奇怪這位一向待她們六房不客氣的刁蠻千金怎的忽然與她們親近起來?盧老夫人猜想這可能跟自己前些天提點了蔣氏有關,文怡則在苦思,自己去清蓮庵送銀米的事,文慧是怎麼知道的,又為什麼會那樣說呢?
進了屋,文怡便看到文嫻與文娟正坐在西暖閣裡頭,身邊連個丫頭都沒有,小几上也沒有茶水,看到她們進來,紛紛起身,但文慧卻沒瞧她們一眼,只是引著文怡祖孫倆拐向了東暖閣。文怡回頭看了文嫻姐妹一眼,發現文嫻面上露出幾分落寞之色,旁邊的文娟倒是一臉的忿忿。
東暖閣內,於老夫人正靠著引枕半躺在炕上,倒象是個病人的模樣,但是精神卻還好,她面前有一張炕桌,桌上放著一碗黑乎乎的藥汁,正散發著淡淡的熱氣。蔣氏坐在炕邊,小聲勸她:“是溫補的方子,您吃幾口也是好的。”
於老夫人擺擺手:“好好的吃什麼藥?”抬頭見盧老夫人進來,忙笑道:“你怎麼過來了?打發個婆子來就好,我不過是為了小輩們辛苦一番,卻是不想勞動你們的。”
盧老夫人微笑著扶起向自己見禮的蔣氏,對於老夫人道:‘我也猜到了,只是做了幾十年的老妯娌,我沒親眼看見,總是放不下心。兒孫自有兒孫福,我瞧你家大太太做得不錯,你又何苦這般?”
文怡上前向於老夫人和蔣氏見禮,又從丫環手裡接過探病禮,恭順地道:“這是祖母吩咐侄孫女兒準備的幾樣溫補藥材,您老人家瞧瞧可還管用?”
於老夫人笑著讓大兒媳收了,又吩咐文慧:“陪你妹妹玩兒去。”又打發蔣氏去備回禮,便請盧老夫人坐下:“咱們老妯娌說說話吧。”
文怡看了看盧老夫人的眼色,方才跟著文慧走了,但想到她的刁蠻,才出暖閣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第一百零一章 祖孫探病(二)
文慧領著文怡去了西暖閣,只淡淡地看了文嫻文娟兩人一眼,便請文怡往碧紗櫥里坐了,又叫丫環們倒茶上點心,十分熱情親切。
文怡只覺得心裡怪怪的,跟她客氣了幾句,她方才罷了,打發了丫頭們,在文怡對面坐下,說些閒話:“我一回來就聽說了,你家過繼了一個嗣子?怎的偏偏找一個旁支的?嫡支的幾房都有好些孩子合適呢!聽別人說,六叔祖母早年是無論如何也不肯答應過繼的。”
文怡笑了笑,含含糊糊地答道:“原是沒這個想法的,但十五嬸臨終求到祖母跟前,我們兩房素來交好,祖母怎麼忍心拒絕呢?康哥犯原是祖母與我看著出生長大的,祖母一向十分疼他,對此事倒是樂觀其成。”
文慧撇撇嘴:“你這丫頭真笨死了!怎的也不勸勸叔祖母,要過繼也該過繼個年紀大些、身體好些的,如果一定要從九房選,小十一也不錯呀?為何偏要過繼個病秧子?!叔祖母年紀又大了,還能帶幾年孩子?!你也該有個頂事的兄弟撐腰才好!”
文怡聞言心下大怒,文慧這話一下便咒了祖母與弟弟,都是她現在最親的親人,叫她如何能忍?!只是她向來性情溫和,不欲與人爭吵,又顧慮著這是在別人家中,便忍了忍氣,才微微冷笑:“六姐姐費心了,康哥兒很好,小孩子身子弱些也是尋常事,等大幾歲就會好起來了。”
文慧雖說原本是個粗心的,但這幾個月的苦頭吃下來,也學會了幾分察言觀色的本事,立時便察覺到了文怡話中的不悅,不由得生出幾分委屈來。
她原也是為了文怡著想,六叔祖母年紀是真的大了,一下要養兩個小孩子,一定會很勞累,若是有個萬一,難道要文怡年輕輕的就得負責起兩個孩子的教養?!那豈不是耽誤了她的終身?!況且文怡的年紀已經不小了,明年及笈後,便要準備出嫁,可那時候文康還只是個小娃娃,又能頂什麼用?能為文怡撐腰麼?若是文怡出了嫁後,六叔祖母又去了,一個娃娃又怎能支撐家業?九房的嫡長子不能過繼,那就過繼嫡次子,以文全的年紀,過個四五年也到了能娶親生子的時候了,可六房過繼的卻偏偏是最小的一個!想要這孩子能撐起家業,至少要十餘年呢,變數實在太多了!
然而這些話,涉及到未出閣的小姐們不好公然討論的話題,她原本不大在意,只是被祖母和母親訓得怕了,又不好意思在向來關係不大親密的文怡面前提,方才沒把話說明白,沒想到文怡居然不領情,她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氣:“我是一番好意,才提醒你的,不領情就算了!何必給人臉子瞧?!你當我是真看得起你麼?不過是因為我被困庵中的幾個月,只有你一個過來探望,雖說沒跟我照面,但還是時時關心我的起居。我想著你為人還算厚道,是個可以結交的,沒想到你給臉不要臉!”
文怡聽得又好氣又好笑,撇開了頭:“六姐姐多心了,我去庵里是瞧庵主和如真師父去的,跟你不相干!你不必委屈自己與我親近!”
文慧更惱了,猛地站起來:“此話當真?!你不是瞧我去的?!”
文怡淡淡地笑了笑:“六姐姐想太多了,你與我又不親近,我去瞧你做什麼?!”
文慧頓時漲紅了臉,只覺得自己表錯了情,十分沒面子,兩隻眼睛直直地瞪向文怡,幾乎要噴出火來。
文怡倒是很淡定,她現在用不著怕文慧什麼,說什麼話,做什麼事,也沒有太多顧慮。六房如今有田有地有產有嗣子,在族中也很有聲望,而長房如今已經失了族長之位,在族中權位大不如前。顧莊上的族人,如今對大伯父一家的態度還算恭謹,大半是看在他在朝為官,可以提攜族中子侄的面上。如今全族的子弟,讀書者不知凡幾,也就只有二堂哥文良參加會試時,曾向他家求助,可文良也沒考中呀?!文怡算算文康的年紀,覺得弟弟去考功名時,大伯父說不定已經致仕了,便也丟開了顧慮。再說,大伯父雖是京城高官,但文慧在庵里困了幾個月,他也沒吭過聲,直到現在才讓大伯母過來接人,可見對這個女兒也不是百依百順的,她又有何所懼?!
坐在外間的文嫻與文娟聽到聲響,都走了進來。文娟聽得面露諷意,插嘴道:“六姐姐別朝自個兒臉上貼金了!你當你在庵里清修是什麼好名聲?九姐姐為何要去瞧你?!”文嫻瞪了她一眼,有些躊躇地上前勸道:“六妹妹,我知道你在生氣,可是……我們也是迫不得已,上頭還有祖母、父親和母親管著,我們便是有心, 也不好去看你的……”
文慧冷笑一聲,看向文嫻的目光中帶了幾分嘲諷:“哪個要看我了?我在庵中受苦,從前跟我親親熱熱的姐妹,卻連一句問候都沒有!人不能來,話也不能帶一句麼?!我寫給你們的信,也一點兒回音都沒有!你們倒也好意思說自己是迫不得已?!”
文嫻一窒,紅了臉撇開頭。做為姐姐,她當然知道自己應該多關心做錯了事的妹妹,可是……文慧出了那種醜事,她又怎能不為自己的名聲多想一想?
文娟見姐姐受氣,便不忿地道:“這都怪你胡作非為,害得整個顧家的名聲都被你連累!你還有臉說五姐姐的不是?!若不是你,她跟國公府的親事也不會告吹了!”
文嫻大驚失色,忙捂住她的嘴:“不可胡說八道!”又是氣又是急,百忙中還偷偷看了文怡一眼,再往外頭看,生怕有人聽見,臉紅得都快冒煙了。
文怡卻立時便回想起當初無意中聽到二伯母段氏與三姑母柳顧氏說話時,曾提過的盛國公府來,莫非文嫻與這戶人家的親事真是因為文慧的名聲才告吹的?但她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聶家是她近親,都還沒聽說過文慧的事,盛國公府又怎會聽說?文慧的事雖然在族中有不少人知道,但當時並未外傳,而東平王世子和柳家那頭,看在柳顧氏的面子上,也應該不會宣揚出去,至於前來救援的官兵……並沒人目睹過文慧的狼狽模樣,事後走得也急,只怕還不知道呢。單從她平日所接觸到的消息來看,外面對於文慧帶發清修之事並不清楚,大概族人們也知道事情輕重,沒敢說出去吧?那文嫻的婚事,應該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沒說成的。
仔細想來,東平王世子到顧莊來作客的事,反倒更惹人注意些,會不會是有人向盛國公府說了什麼,對方知道顧家有意將文嫻許給東平王世子為側室,因此便沒答應這門親事呢?
文怡默默思索著,那邊廂,文慧已經在冷笑著反駁文娟了:“少把罪名往我身上推!人家為什麼要答應娶五姐?一個女兒要許幾家人呢?!你當我啥都不知道麼?!”
文嫻平日裡從身邊人的閒言碎語和段錯的明示暗示中,對這件事也有幾分了解,因此一聽到文慧這麼說,便立時紅了眼睛,又羞又愧,抬袖遮了臉低頭轉身就跑。文娟急了,丟下一句狠話:“你自己壞了名聲,就要中傷五姐,真是無恥至極!我要告訴太太去!”便也跑了。
文慧衝著她的背影冷哼:“那你就告訴她去!我怕誰呀?!”呸了一聲,扭頭往椅子上重重一坐,滿面怒意。
文怡沒功夫繼續跟她麻纏,走向便要走人。文慧卻忽地伸手拉住她,一雙大眼又是委屈,又是氣憤,狠狠盯著她不放:“你就這麼討厭我麼?!明明是關心我的,偏又要說些難聽的來氣人!”
文怡默默扭開頭:“六姐姐誤會了,我真沒有……”
“沒有什麼?!”文慧瞪她,“沒關心我麼?!少說廢話了!你若是個無心的,就象五姐十妹那樣,恨不得離我遠遠的,好避了嫌疑!可你十天半月就往庵里跑一回,還比著往日多送東西過去!你當我不知道麼?每到月底時,我那裡用度不夠了,這裡又七拖八拖不肯送銀子去,是庵主送米麵菜蔬過來接濟的。我都打聽過了,那是你送來的東西,而且跟從前送來的東西比,要精細許多。我又不是糊塗人,又怎會不明白你的用意?!”她眼圈一紅,掉下淚來,抬手一把擦掉,卻還是止不住淚水:“我這幾個月,什麼壞事都經歷了,真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知道還有一個姐妹沒把我當成是污穢之物,避之唯恐不及,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