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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老夫人不過是在家鄉平陽時習慣了看那位告老的王老太醫,因此進京後,也認定太醫的醫術才最可靠,此時聽了這大夫所言,也不由得躊躇起來。雖然她不大相信孫女會無緣無故地沾染了痘症,但兒媳婦絕不會無的放矢的,萬一請了太醫來,確定了是這個病,就得罪了那位太醫了,若那位太醫又被宮中貴人傳召去了,那豈不是更糟?!權衡之下,又見這位大夫對痘症的病理說得頭頭是道,一應防護措施也都細心交待清楚了,最後還提醒一句,要不要給這兩天裡與六小姐接觸過的人也診一診脈,於老夫人總算相信了這位大夫是個高明的,放手讓他醫治了。
蔣氏見狀總算鬆了口氣,忙忙請大夫開方子、抓藥,命踏雪尋梅兩個每日在廊下或院中熬藥,讓藥味散開,掩人耳目。又把女兒院中侍候的人細細挑選一番,只留下絕對信得過的幾個人,其餘人等全數調走了,又從自己身邊的親信婢女里挑了幾個嘴緊又知機的送過來,生怕走漏了風聲,接著便一把大鎖鎖住了女兒的院子,囑咐古嬤嬤,每日親自帶人,從院牆的花窗將飯菜食水送進去。
文慧剛回家時,被母親的行動打了個措手不及,還沒反應過來,身邊的踏雪尋梅又不肯透露半個字,只是看得她死死的,她對蔣氏的計劃自然一無所知。但到了這一步,憑她再笨也猜到母親是要將她困死在院中了,不由得又氣又怕,趁人不備,跑出屋子去,在院門後又哭又鬧,連連拍打著門板,求母親放她出去。
蔣氏起初也曾心軟過,但一想起文怡的提醒,知道此事關係到女兒的性命,也硬起心腸來了,隔著門板對女兒道:“好慧兒,你病了,會過人的,你且安心在房裡靜養幾日,等病好了,母親自然會放你出來。乖,聽話,若是你祖母知道你病了也不安生,又要惱了!”
文慧卻只是一味哭著拍門:“母親,我沒病!我沒病啊!你為什麼要把我關起來?!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讓我見祖母!我要見祖母!”
蔣氏狠心一咬牙,高聲喚:“踏雪、尋梅!你們兩個是死了麼?!還不快把小姐扶回房裡去?若是小姐的病情加重了,我定不饒你們!”
踏雪尋梅心下一驚,只得哭喪著臉跑出來費盡全身力氣,把文慧拽回了房間裡。
文慧掙脫不得,忍不住破口大罵:“死丫頭!你們兩個居然敢這樣對我?看我出去了不把你們打死!”踏雪嚇了一跳,手便鬆了,文慧立時跳了起來,卻被尋梅重重地壓回床上。
後者擰過頭瞪著踏雪,厲聲喝道:“傻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尋幾根結實點的腰帶來?要柔軟不傷人的料子,但必須結實!若叫小姐跑出去了,我們也逃不了一個死!”踏雪打了個冷戰,飛快地爬到衣箱邊翻了三四根軟緞腰帶披帛之類的東西出來,顫著手將文慧的雙手雙腳都縛在了床架上,卻不敢捆緊了,留了許多活動的餘地。
文慧氣得半死,掙扎個不停:“死丫頭!你們好大的膽子!母親只是讓你們看緊我,可沒叫你們將我捆起來!”又提聲大嚷!”母親!母親!”冷不防眼前黑影一閃,尋梅已經將一塊帕子塞進了她嘴中,她嗚嗚半天,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有一雙眼睛在噴火。
踏雪看得膽戰心驚,瞧向好姐妹的目光也有些怪異:“尋梅,這樣做……”尋梅冷哼一聲:“你還瞧不清楚眼下是什麼情形麼?!小姐糊塗了,我們可不能糊塗!任由她這般大吵大鬧,若是驚動了老太太、老爺、少爺小姐們或是余姨娘,太太與小姐都別想得了好。萬一走漏了風聲,叫外頭知道了……今兒小姐對鄭小姐說的話你也是聽見了的,倘若鄭小姐真的惱了小姐,什麼都不管不顧了,宮裡一生氣,別說太太和小姐,便是咱們這些做下人的,也別想有好下場!去年中秋咱們跟著小姐坐馬車出門,不是看到街上有犯官家的婢僕被發賣麼?有好幾個跟咱們年紀差不多的丫頭,原在家裡都是侍候老爺太太的,最最體面不過,居然叫幾個青樓老鳩給買了去。你當時還說她們不如死了好。如今輪到咱們家了,難不成你也想試一試?!”
踏雪臉色刷的一下白了,看向文慧的目光也強硬起來。不管怎麼說,她們是奉命行事,就算得罪了小姐,那也是忠心為主的緣故……,
文慧卻怔住了,尋梅說的是什麼話?!難不成……事情真有這麼糟麼?!她當時不過是一時氣極……麗君沒那麼傻,也不會這麼絕情吧?
但是……她那天不過是說了句想要嫁給朱景誠,麗君轉身就翻了臉……
這一日雖然是臘八節,但長房嫡女文慧患了急病,當家主母蔣氏擔憂骨肉安危,忙得團團轉,完全忘了按照顧家的規矩,臘八這日主母需得親自下廚熬粥這回事。於老夫人心存憂慮,倒也沒心情去挑剔她,還好有蔣氏一行人從大護國寺帶回來的兩大海碗臘八粥,可以應個景兒,但也僅夠幾位主人吃而已,連文怡也只分到了小半碗,更別說底下人了。於是侍郎府的這個臘八節,過得比往年都要冷清許多。
碩大老爺從衙門回來後,很快就發現了這一點,對妻子便有些不滿。最後是於老夫人親自告訴他孫女病了,讓他別怪罪兒媳,事情才混了過去。
因為文慧的病“會過人”,家中上下倒是沒有哪個人大著膽子跑去探病的。蔣氏藉口自己小時候出過痘,不怕被傳染,才沒引起丈夫與婆母的懷疑。
但是因為蔣氏要照顧“病中”的女兒,碩大老爺怕她會耽誤了家務,怠慢母親,便讓她將事務暫時交給余姨娘照管。蔣氏心中暗恨,卻又放不下女兒,左右為難,最後是於老夫人發話,示意讓文嫻、文娟、文雅三姐妹試著學習管家,暫時接過家務,才平息了事端。過後於老夫人還把兒子傳過去,兩人單獨談了半日,顧大老爺出來後,就再也沒提過讓余姨娘接手家務的話了。
文怡作為隔房的侄女兒,自然沒興趣去理會長房內的勾心鬥角,只裝作不知,自個兒在房間裡思索著,要不要請趙嬤嬤來商量一下,早日回平陽,也省得遭遇池魚之災。結果不等她下定決心,前院就傳來了一個讓她吃驚的消息。
柳東行派人送了臘八粥過來,除了孝敬顧家的幾位長輩們,其中一罐粥是指明了送給文怡的。
來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媳婦子,自稱是鄭尚榮家的,伶牙俐齒,能說會道,一瞧就知道是機靈人。當著於老夫人與蔣氏的面,她先是好一通奉承,方才含笑道:“這臘八粥的方子是我們大爺不知打哪兒尋來的秘方,一大早就親自看著廚房的人熬好了,吃了覺得好,先是往本家尚書府送了一份,又送了幾份到幾位對我們大爺有恩的大人家裡,這一份是特地留出來的。大爺說,不敢獨自品嘗,請顧老太太、顧大老爺、顧大太太一併嘗嘗鮮兒,還有一份……”她抿嘴瞥了文怡一眼,“是給未過門的大奶奶備下的,還請九小姐別怪他唐突。訂了親,將來便是夫妻了,自當互敬互愛,我們大爺,是最最敬重九小姐的!”
文怡聽得面紅耳赤,羞澀地低下頭去,心裡卻是甜甜的,今日大護國寺一行給她帶來的些許愁悵也都通通消散了,連對文慧不智之舉會為顧氏一族帶來禍患的憂慮都暫且拋下,只覺得柳東行行事太過大膽,但轉念一想,又覺得兩人已經訂了親事,倒沒先前那麼多顧慮,只是擔心長輩們責怪。
於老夫人倒是沒有責怪的意思,只是在心裡暗嘆。女兒已經跟她提過女婿的話了,自己為了親孫女文慧與外孫柳東寧的婚事能順利結成,就犧牲了侄孫女兒文怡,不料卻讓柳東行鑽了個空子。如今六房與長房生隙,等文怡嫁過去,未必願意親近長房出身的姑母,眼下柳東行還懂得故意討好文怡,一次兩次倒罷了,就怕他接二連三地向文怡示好,只怕今後文怡對他是真的死心塌地的了。顧家長房想要幫出嫁的女兒拑制住這個侄兒,完全成了空想!
蔣氏卻沒婆婆想的那麼多,只是拿柳東行的做法與柳東寧做了個對比。柳東行才問過名,還未小定,便懂得送臘八粥來討好未婚妻子,多麼溫柔小意!相比之下,柳東寧從小與文慧親近,婚事都定了這麼久了,連一紙問候都不曾有過,日後成了親,也不知道會如何。她的慧兒怎麼就這樣命苦呢?!
婆媳二人各有心事,文怡又害羞,因此無人留意到,鄭尚榮家的暗暗打量著她們三人的神色,似有所覺。
這時候,杜鵑卻急急從門外進來,到蔣氏耳邊低聲回了幾句話,蔣氏便露出了焦急之色,忍不住看向婆母。於老夫人察覺,轉頭來問:“出了什麼事?可是六丫頭的病情有變?”
蔣氏勉強笑道:“不是,六丫頭好著呢,是……”她瞥了鄭尚榮家的一眼。
文怡心中一緊,難不成是柳東行那邊出了事?
於老夫人看懂了媳婦的眼神,便隨口說了兩句話,又賞了個上等封兒,把鄭尚榮家的打發走了,又吩咐文怡回房。
文怡慢慢走到門口,便聽到蔣氏急不可待地道:“劉嬤嬤剛剛打聽到的消息,今兒宮裡賞出來的臘八粥,杜家人人都得了,但鄭家卻落了空,一碗都沒輪上。婆婆,您說這會不會……”
第一百八十六章 小道消息
文怡聞言腳下一頓,走得更慢了。身後蔣氏仍在說著:“鄭家自打貴妃娘娘入了宮,又生下三皇子,每年都能得到宮裡賜下來的臘八粥,二十年來從未斷過。今年忽然落了空,會不會是因為鄭家姐先前做的那件事,叫太后、皇上、皇后都惱了鄭家?”
於老夫人沉默了一會兒,不緊不慢地道:“不過是一份粥罷了,連免訓斥也沒有,鄭家姐行事確實太過荒唐了,宮裡有心冷一冷她,也在情理之中。但若說太后、皇上因此就惱了鄭家,卻是不可能的,好歹還在三皇子在呢。”
蔣氏有些不甘心,又接著說:“若是如此,只需少了鄭家姐那份就行了,為何連鄭太尉都……”
“行了”於老夫人厲聲打斷了她的話,“宮中賞賜的東西,無論誰得誰沒得,都是君恩,我們做臣下的,私下胡亂議論,成什麼樣子?鄭家姐做的那件事,無論是宮裡還是路王府,都已經結了案,與我們便再不相干。我們只要看好了六丫頭,別讓她再犯糊塗,鄭家如何,又干我們什麼事?”
蔣氏一時語塞,接著便沉默下來。
文怡自然知道她沉默的理由,文慧在大護國寺與鄭麗君私下見面,又說了那番威脅的話,這件事至今還瞞著侍郎府的人呢。蔣氏能恨下心把女兒以痘症的名義鎖起來,當然不會讓她再受其他長輩的訓斥。
不過鄭家沒有得到臘八粥這件事……倒是引人遐思,也許是宮裡的太后、皇上與皇后想要安撫東陽侯府?也有可能是有意敲打鄭家。看來太子妃的寶座若無意外,一定是杜淵如的了,只是不知道鄭麗君的姻緣會怎麼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