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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怡面上帶了笑,看著錢嬸也覺得順眼許多,便柔聲道:“這些天祖母可好?家裡可好?”
“家裡一切安好。老夫人昨兒吃了蕭大夫開的藥,腰已經沒那麼疼了,胃口也好了,晚上吃了一大碗飯呢!”錢嬸眼珠子一轉,又壓低了聲音,“後院兒那邊,十五太太讓六少爺天天帶著兩位小少爺來給老夫人請安,老夫人瞧著也十分歡喜。不過十七太太這幾日天天都來看十五太太,一坐就是半天,十五太太似乎有些惱了,今兒早上,還摔了個茶杯呢!”。
文怡皺了皺眉。十五嬸這幾個月對十七嬸幾乎是一見面就要給臉色瞧的,十七嬸原本不樂意來,不過是被丈夫逼著上門,十五嬸看在十七叔份上,倒還能維持面子情兒,不曾給過十七嬸難看。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叫她居然氣得摔杯子?!
她看了錢嬸一眼,想到對方對借住內院的族人的私事都能打聽得如此清楚,主人的事就更別說了,不過,眼下她倒沒想著封住對方的嘴。十五嬸在六房過得好,反倒是被九房的偏支氣著了,消息傳出去,對六房的名聲只會有利。
她微微笑了笑,道:“我不在家,家裡只有祖母在,你們侍候祖母辛苦了。”回頭看了冬葵一眼,“賞錢媽媽一個二等封兒,再傳話下去,家中上下,人人都有賞,老夫人跟前的是一等封兒,外院使喚和內院的粗使都是二等。”
冬葵應了。錢嬸心裡一樂:這二等封兒就是二錢銀子,差不多是她一個月的月錢了,上趕著賣了一次好,就得了賞,加上丈夫那一份兒,可是發了筆小財!但她馬上又想到,在小姐院裡當差的孫女兒秀竹,不知能得多少賞錢,方才小姐好像沒提呀?難道要落空嗎?
她一急,正要去問文怡,才發現眼前空空,小姐已經帶著人進門去了。 文怡一路往家裡走,一路小聲問冬葵:“我們家後院的門並不時常開,仲娘子又早就沒在那院裡當差了,錢嬸的消息是哪兒來的?別是秀竹告訴她的吧?”
冬葵壓低了聲音道:“秀竹是個老實的,不會犯了忌諱。錢嬸嘴碎,閒時愛跟別家僕婦偷懶聊天,興許是從九房的人那裡聽來的。”
文怡聽了,不由得嘆氣:“十五嬸身子不好,六哥哥要帶著弟弟們讀書,哪裡管得來家務?你悄悄跟仲娘子說一聲,瞧著他家有什 麼短了,暗地裡幫一把吧。”頓了頓,“再問一問,十五嬸身子可要緊,若是氣病了就不好了。若是她不樂意再見十七嬸,便叫人跟六少爺提一提,讓他們機靈些!”
“是。”冬葵低頭應了,再看文怡的臉色,便將手上的東西交到綴後的秋果手裡,然後轉身拐上了另一條路。
文怡進了正院,先進了上房,見石楠就在門邊插花,便笑問:“祖母在做什麼呢?”
石楠笑著回話:“小姐回來了?老夫人跟趙嬤嬤說話呢,奴婢給您稟報去?”
文怡擺擺手:“我自己去就行了,才回來,先見過祖母,還要回屋換衣裳呢。”
便進了裡間,見祖母正窩在炕上,身上穿著家常駝色潞綢夾襖,背靠著半新不舊的豆青粗綢大引枕,下身鋪著藍花布的薄棉被,面 色紅潤,神態安然。趙嬤嬤穿著家常絹面夾襖,坐在炕前的腳踏上,正飛色舞地不知說些什麼。兩位老人見文怡進來,都露出喜意。後 者立時起身拉著文怡的手上上下下看了幾回,方才笑道:“嬤嬤才在擔心呢,小姐去聶家吃喜酒,可別叫人算計了!”盧老夫人笑罵:“又胡說了!你當我們九丫頭是個傻子?”又命文怡:“回去換了大衣裳再來說話。”
文怡笑著應了,但還是照規矩給祖母行過大禮,方才退出去,回房另換了家常衣裳,再回上方來。路過石楠身邊時,她心情很好地 看著那瓶花,問:“這是才下來的新鮮jú花?到了姐姐手裡,到比別家的瞧著都好看。姐姐回頭也給我插一瓶吧?”
石楠抿嘴笑道:“奴婢這點粗淺手藝,能入得了小姐的眼,是奴婢的福氣。等插完了,奴婢就給小姐屋裡送兩瓶去。”
文怡點點頭,謝過了,便進了裡間。趙嬤嬤已經把盧老夫人所躺的炕的另一頭收拾好了,讓文怡坐過去。
文怡也不多囉嗦,直接打發了丫頭們出去,親自搬了一張繡墩到炕邊,拉著趙嬤嬤坐,道:“您老人家別跟我客氣。祖母已經閃了 腰了,您年紀比祖母好藥大些呢!”趙嬤嬤有些猶豫,盧老夫人笑道:“你就照她說的坐了又何妨?這屋裡又沒外人,咱們什麼情份?私下沒必要死守著這些虛禮不放。何況九丫頭已經發了話,你別跟她作對。”
盧老夫人問:“聶家喜宴可熱鬧?洐哥兒才中了舉人,沒幾天功夫又小登科,你舅舅兩口子想必樂開花了吧?”
文怡笑道:“可不是?舅舅在席上幾乎是誰敬的酒都喝,還是大表哥怕他受不住,勸了幾回,他才喝的少了,還跟人約定改日再喝 ,到底年紀大了,受不住,散了席後是被小廝們抬回房去的。舅母昨兒一早起來,當著我和大表姐的面就數落看了,直到大表哥和大表嫂過來請安,方才住了嘴。”
盧老夫人笑著微微搖頭,只道:“雙喜臨門,多喝幾杯也沒什麼。”又問,“你瞧著你表哥表嫂還和睦吧?”
文怡怔了怔:“大表哥與秦家姐姐是青梅竹馬,從小認得,自然是和睦的。”
盧老夫人沒說下去,只是問起了另一件事:“祖母因扭了腰,不曾去賀你表哥,你舅母沒說什麼吧?”
文怡笑道:“舅母甚是惋惜,還特地問了祖母是怎麼扭傷的,孫女兒回來前,她還特地送了幾帖十分管用的膏藥,再三叮囑孫女兒 要好生照料祖母呢。她說老人們但凡有個腰傷腿傷,都是十分難纏的,絕不能誤了醫治!”又將那幾副膏藥送了上來。
盧老夫人不過是瞥了幾眼,便點點頭:“她有心了。回頭備一份禮去,謝她的膏藥。”接著又問起了宴席上的情形,開了幾席,在什麼地方擺的,請了多少賓客,都是些什麼人家,有多少位女客,其中太太奶奶們有幾位,小姐有幾位,家世品行舉止相貌歲數如何,哪一位與孫女兒合得來……瑣瑣碎碎地問了許多。
文怡一一答了,臉上卻不見有什麼異色,倒是把趙嬤嬤急得夠嗆,好不容易等盧老夫人停下吃茶,才起身拉著文怡問道:“我的好 小姐,你跟嬤嬤說,舅太太可有跟你提起什麼別的事?!她不是說,有事要跟老夫人商量麼?!”
文怡抿嘴一笑,眨了眨眼:“嬤嬤急什麼?舅母有事想跟祖母說,祖母沒去,她若是能跟我說的,早就說了,哪裡還要等到祖母去他家時才說?”
趙嬤嬤不死心:“她就沒引你見什麼人?!”
文怡輕描淡寫:“我一直跟大表姐在一處,和賓客種的小姐們一起玩,要見人也是一起見得,因此每位女客都見過了。”
趙嬤嬤還要再問,盧老夫人便道:“好了好了,這丫頭心裡明白著呢,你替她著什麼急?更何況,舅太太還沒問過我的意思,哪裡就敢替她做主了?有事也是她丟臉!”
趙嬤嬤聞言忙去看文怡的臉色,見她抿著嘴偷笑,便“哎呦”一聲笑道:“小姐什麼時候學會作怪了?看著嬤嬤在這裡著急,偏就不肯直說!”
文怡討好地摟住她撒嬌:“好嬤嬤,我下回不敢了,您別生氣!我還為您向大表哥討了您最愛吃的果子酒,就是他家用溫泉水和桃子釀的,還有幾大本新鮮花樣冊子,才叫丫頭送到您屋裡去了。”
趙嬤嬤一向最疼她,哪會跟她生氣,才板起臉,就繃不住笑了,道:“小姐也忒胡鬧,那果子酒老夫人也喜歡,你怎麼送我了?我跟著老夫人喝也是一樣的。”便要回屋去把那酒搬來。
文怡也不去攔,只是看著她出了門,便轉身坐到祖母身前的腳踏上,壓低聲音道:“莊上的糧食都收了,租子收了一半,放出去的帳,也收了三成回來,剩下的先賒著,那些農戶都說,只要明後年風調雨順,不出兩年就能還上了。不過藥香谷那邊,因前幾個月天旱,多少受到了影響,大約要虧上百八十兩銀子。”
盧老夫人點點頭:“這倒還罷了,顧氏全族裡,咱們六房受災已經算輕的了,八房的水田失收,通共才得了兩百多兩銀子,而九房,連過年的銀子都還不知道能不能備齊呢。”又問:“趙嬤嬤那個侄兒的事可問過了?”
文怡有些黯然:“已經遣人去問過了,可問的人,十個里有八個說不知道的。只有一個茶攤的老闆,說是曾經見過這麼一個人,是給大戶人家做奴僕的,跟著管家出門辦事,在他那裡吃過一盞茶,歇完腳後便沿著管道往北邊去了。只是他說,那人瞧著有三四十歲了,年紀有些對不上。”
趙嬤嬤原是盧老夫人的陪房,陪主人嫁到顧家,父母兄長都還留在盧家。不料三十年前,因盧老夫人的父親沒了,娘家兄弟回家丁憂,家人行李太多,路上不便,弟媳便賣了幾房家人,當中就有趙嬤嬤的夫家小叔一家四口。趙嬤嬤夫妻倆為此傷心了很久,一直托人打聽兄弟下落,始終沒有消息。後來她丈夫、子女相繼亡故,趙嬤嬤孤身一人留在了盧老夫人身邊。前不久,她無意中聽到別房的家人說起外出辦事時遇到的人,那姓名年紀都與小叔家的大侄子對得上,便忍不住在盧老夫人和文怡跟前提了提。盧老夫人有心為她尋親,卻又怕找不到會讓她傷心,便讓孫女暗中行事。
盧老夫人聽了文怡的話,也有些失望:“既如此,就先別在你嬤嬤跟前提起,等到尋訪到了確切消息,再說不遲。”
文怡應了,便聽到趙嬤嬤在外間跟石楠說話,要她把那兩小壇果子酒收好,忙扯開了話題,道:“孫女兒聽人說,十七嬸這幾天又來了幾回,還惹得十五嬸生氣了。孫女擔心十五嬸身子吃不消,就叫仲娘子去幫著照應,若需要什麼東西,就從我們家拿,也不必跟六哥提。祖母覺得這樣可好?”
盧老夫人微微一笑:“錢嬸又嘴碎了——就照你的意思辦吧。你十五嬸是個省事的,總要跟我們客氣,若是等她開了口再幫忙,事情早就亂套了。仲娘子為人老到,你交給她就好。”又露出一個冷笑,“你十七嬸的算盤打得倒響,可也太不會做人了。親兄弟妯娌!上門看望守了寡又懷著胎的嫂子,一開口不說多關心關心人家孤兒寡母,卻只知道問人家還剩多少銀子,多少家私,又說自己家有多麼難過,手頭有多麼緊……幾乎要明擺著說要錢了!我聽著都替她害臊!”她正色告誡孫女:“你可千萬莫學她的模樣,哪怕是守過三年孝,又有兒女,丈夫休她不得,這般行事終究失了禮數,便是兒女們看在眼裡,嘴上不說,心裡也要看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