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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老夫人嘆了口氣,沉默下來,段氏知道她必是想起了讓她生病的那個人,沒吭聲,只是悄悄叫了丫環進來,小聲吩咐了一通。待房中再度只剩下她們婆媳二人時,段氏見她仍在沉思,便緩緩勸道:“算算日子,六丫頭和小七應該已經到京城了,不知道大哥大嫂會不會責怪六丫頭?他們知道老太太病了,一定會很擔心吧?”
這話正說中了於老夫人的心事:“可不是麼?我雖為六丫頭的所作所為生氣,可到底是親孫女兒,她在我跟前時,我恨得不想見她,可她一走,我又牽腸掛肚的,怕她在她父母跟前受委屈。孩子出發回京那天,老二在信里寫了什麼來著?可曾把話說重了?”
“老太太放心,老爺向來有分寸,況且他一向最疼六丫頭,又怎會把話說重了?”段氏面上的不以為然一閃而過,仍舊是那副溫柔賢惠的模樣,“然而這種事總不能瞞著大哥大嫂,老太太再心疼,也要讓六丫頭知道規矩才行,不然就不是疼她,而是害了她了。”
於老夫人點點頭:“是這個道理。原是我年紀大了,一時糊塗,想著她父母是那樣的身份,她又長得好,能詩擅畫,在京里也討人喜歡,將來必是要有大造化的,不能跟族裡其他女孩兒相比,即便有些個傲氣,也是無傷大雅。誰能想到這反而寵壞了孩子,讓她把規矩禮數都丟了呢?還有小七也是,禮數雖不缺,就是跟一族的兄弟姐妹們不親近。這都是我教養不力的緣故,我實在不好意思見他們父母了。”
段氏笑道:“老太太多慮了,您是長輩,大哥大嫂只有孝順您的,怎能怪您呢?六丫頭和小七在您跟前一向乖巧,您哪裡知道他們私底下是怎樣的?說到底,都是他們身邊侍候的人不好。否則,一樣是在您教導下長大的孩子,五丫頭他們個個都孝順知禮,怎的六丫頭和小七這兩個聰明過人的,就反而不好了呢?”
於老夫人聞言頓時直起了身子:“這話有理!別說是五丫頭他們,就算是族裡長大的孩子,也沒有這樣叫人頭疼的!小七還好,只是年紀小不懂事,六丫頭會犯糊塗,定是身邊的人教導不力!你明兒就寫信進京!跟你大嫂說,一定要把六丫頭身邊的人都一個個細細查問,若有不妥,就全換了去!就說是我的話!若下回見到六丫頭時,她仍是那個模樣,我老太婆就要親自上京去質問他們了!”
段氏忙忙應了,又急上前去安撫她:“老太太千萬莫動氣,您的身子眼看就要好了,若是再動氣,但凡有個萬一,媳婦就罪該萬死了!”
於老夫人嗔她一眼:“什麼死呀活的?你還懷著胎呢,說話也不小心些?這事跟你有什麼關係,快坐回去!”
段氏笑著應了,回到座位上,恭順道:“是媳婦說錯話了,但您還是要萬事放寬心才好。”
“難為你了,這樣小心謹慎,我知道你最是孝順不過。”於老夫人看了看門外,“老二見天不著家,明知道老婆有了身孕,還只顧著在外頭跟人吃喝!”
段氏微笑道:“老爺在外頭是正經與人應酬,最近在跟知府幕下的一位先生來往,增長了不少見聞呢,若是日後能為官一方,處理公務也不至於抓瞎。這是正事,比他在家裡寫詩作畫要強得多,況且家中上下事務,都是內院管的,叫老爺去管,象什麼樣子?”
“原來是這樣?”於老夫人喜出望外,“既然是正事,就別攔著他了!說來都是他哥哥疏忽,不然,憑他哥哥為官二十多年的經驗,他學什麼不行?還要去請託區區一個師爺?!”心中暗暗對大兒子生起了幾分不滿,望向二兒媳時,目光放得更柔了,“老二能這樣上進,少不了你的勸導,有你這樣的賢妻,老二將來還有什麼可愁的?我總算是放心了。”
段氏紅著臉低頭道:“媳婦還有許多不足之處,不敢應老太太的誇獎,日後還要請老太太多教教媳婦。”於老夫人聽了,心裡更高興了。
五福從門外輕輕走進來,在圓光罩外稟告道:“老太太,二太太,五太太過來了,說要向老太太請安呢。”
於老夫人眉頭一皺,懶懶地靠在緞面繡花靠枕上,對段氏道:“叫人打發了她吧,你也不必去見她了,本就有身子,還要忙於家務,再操心這些迎來送往的事,身體怎麼吃得消?”
段氏低聲應了,回頭對五福道:“去跟五小姐說一聲,讓她陪著五太太說說話,就說老太太已經歇下了,我正在跟前侍候呢,脫不得身,請她們有空再來。”
五福看了看於老夫人的反應,見她沒反對,方才應聲退下。段氏盯了她的背影兩眼,便回頭笑道:“五丫頭年紀也大了,閨學的女先生還說,她在女孩子裡頭,不論是學識、女紅還是禮數,都是拔尖的,叫她多歷練歷練也好。”
“你是她母親,教養之事就交給你了。”於老夫人漫不經心地揉了揉額角,“不是早就在族裡打過招呼,我要靜養,各房不必來問安的麼?怎的還有人來?昨兒老九家的過來時,是不是還跟你打聽我的病因?”
段氏賠笑道:“弟妹們只是擔心老太太的身子,您別多心。媳婦已經跟她們說了,老太太是犯了秋乏,不是什麼大病,只需要靜養就好。只是外頭流言不是那麼容易壓下去的,家裡又人多嘴雜……”
於老夫人眉頭一皺:“流言?!是家裡傳出去的?!不是六房那邊傳出來的?!”
“這倒沒有,六房一聲不吭,除了二房知道些端倪外,其他人只知道九丫頭那天來過而已。”
於老夫人鬆了口氣:“她們祖孫倆都不是愛嚼舌的,人品也端正,想必是不會背地裡說閒話的。”說罷眼中閃過厲色,“即是家裡人胡說八道,你就好好整頓一番,別叫那起子刁奴敗壞了六丫頭的名聲!”
“是!”段氏肅容應下,悄悄觀察著婆婆的神色,又陪著閒話幾句,方才離開了萱院。
回到他們夫妻所住的芷院,大丫頭玉蜓迎了上來,扶著她進門坐下,一邊倒茶一邊小聲道:“方才外院的粗使丫頭燁蓮在二門上尋奴婢,說是她老子娘在外頭聽說了一件事,六老太太跟九小姐好像在暗地裡買田產,她們不知道這事要不要緊,便特地來跟奴婢說一聲。”
段氏停下手上的動作,皺了皺眉:“六房要置田產?她們哪裡來的銀子?買的是哪裡的地?”
“只知道離顧莊不近,至於銀子麼,前兒不是聽說十五老爺幫他家賣了幾樣古董?”玉蜓抬眼看了看段氏,“這話是他們家的下人傳出來的,聽說跟九小姐的舅家有些關聯,只是不知道,是她舅家送的地,還是她舅家幫著買的。二太太,您看……這件事要不要跟老太太說?”
段氏瞥她一眼:“這樣的小事有必要跟老太太稟告麼?六房跟親戚來往也好,賣東西得了銀子也好,置產也不過是小事罷了。族裡哪一房沒有置過產?六房原本也有田產,不是什麼大事。你跟那個丫頭說,有空就多注意其他幾房的消息,六房只剩下祖孫倆,又不是愛生事的,用不著費心理會。”
玉蜓挨了個軟釘子,臉上有些訕訕的:“是……奴婢其實只是擔心……六老太太近日又是救人又是置產的,若是有了依仗,不知會不會不顧咱們家的體面,在外頭胡亂說話?近日想打聽老太太病情的人多著呢,萬一有哪位太太奶奶想起那日九小姐來過……”
段氏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那又能如何?你當外頭真沒人知道呢?!你操的哪門子的心?若是真箇兒擔心,明日我就調你去蓉院如何?”
蓉院正是六小姐文慧原先住的院子,如今沒了主人在,裡頭侍候的丫頭婆子們都沒了依仗,只是暫時領著月錢,不定幾時就要裁出去。玉蜓被女主人的話嚇得花容失色,再不敢多嘴了。
另一名大丫頭玉蛾輕蔑地掃了她一眼:連主人的心思都沒摸透,還敢上趕著巴結?!活該你吃掛落!她將手中端著的建蓮紅棗茶輕輕放在段氏面前,道:“二太太,這是方才新熬的,只放了一點紅糖,您試試合不合口味?”
段氏點了點頭,嘗了一小口:“還好,再熬久些就更好了。六房那邊,先前因為老太太病了,兵荒馬亂的,竟然沒顧上賠禮,實在是怠慢了。你明兒備一份禮,就按往年中秋節禮的例,再添上兩成,親自帶人送到宣和堂去,務必要禮數周全!”
玉蛾怔了怔,眼珠子一轉,便笑著應下了。玉蜓卻聽得一頭霧水,忍不住提醒:“二太太,明天開始要先送二房的中秋節禮,後日才輪到其他幾房,這是不是太急了些?如今莊上都在議論老太太的病情,若是叫人起了疑心……”
段氏冷冷地掃了一眼過去,她立時閉了嘴,慌忙低下頭去,小心地抬眼打量段氏,卻看到段氏臉上一派春風溫柔:“傻孩子,難道我不知道這個理兒?我正是擔心六老太太心裡怪罪我們,才想著禮數周全些,總比她心中氣惱,對我們長房上下生了怨懟之心來得好,你說是不是?”
玉蜓愣愣的,遲遲說不出話來。
玉蛾將禮送到六房時,頗驚動了莊上不少人。文怡聽著張嬸的大呼小叫皺了眉頭,來到前院,方才知道是長房送了節禮過來。她陪在祖母身邊,看著禮單上的東西,再看一眼玉蛾恭順得有些諂媚的模樣,實在摸不著頭腦。若說是為先前的事賠罪,這也隔得太久了吧?前後都超過一個月了!可若說是為了中秋送禮,將六房的送禮順序僅僅放在二房之後,也有些古怪。按照往年的例,六房一向排得很後,再往後,就都是些落魄不起眼的偏房庶支了。長房今年到底是怎麼了?
心生疑惑的不僅僅是文怡,玉蛾一走,便陸陸續續來了幾家女眷,連先前一直避而不見的九太太也上門來了,明里暗裡打聽著長房與六房之間有什麼秘聞,四房的五太太更是在親妯娌間放話,數落長房當家的二太太眼裡沒人。
顧莊上下的紛擾叫六房祖孫煩不勝煩,當趙嬤嬤打聽到,有人議論九小姐可能跟長房於老夫人的病有關聯時,盧老夫人立刻黑了臉,當機立斷:“聶家送了信來,說地已經買下了。在秋播之前,咱們先過去看一看!瞧那塊地該如何處置才最妥當!”
第三十一章 六房出門
更新時間2010-12-20 18:32:21 字數:3479
雖然盧老夫人決定要帶著孫女兒去視察新田,但畢竟是出遠門,又是到陌生地方去,要準備的東西不是一天就能料理完的,等到祖孫倆正式出門,時間已經進了八月。
本來文怡覺得,新田在山坡下,不遠處雖有村莊,但略嫌簡陋了些,借住一天不打緊,要是多住幾日,以祖母的身子未必受得了,加上眼下正值秋收季節,讓忙碌的農戶拖兒帶女地搬離自家房子,未免不太厚道,不如借住舅舅的宅子,從平陰縣城出來,到莊上也不過二三十里地,馬車走得慢些,半天也到了,並不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