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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拖到降生,那便免不了一場肉搏惡戰。
景霖抬眸眺望天穹。
想必是天之壁又出了裂痕。
天之壁不僅堅固,且是活物,能自我修復。可它再厲害,也架不住天之壁另一端數不勝數的妖怪成天廢寢忘食地鑿牆。因此天之壁偶爾也會被鑿出一兩道裂隙,跑脫幾個邪物,可哪次也比不上這次溜進來的東西要命。
小龍崽們挖得快,沒多一會兒,窪地邊已隆起半人高的惡臭土堆。忽然景雲高呼一聲:「挖著了!」景霖掩著口鼻探頭看,只見土中嵌著小半張人面。
那人面的眉眼輪廓與凡人幼童無異,甚至可以說是美人胚子,然而卻大得駭人。若全刨出來,一顆頭顱就約莫能有半人多高。土中的烏黑軟管自四面八方匯聚到它身上,粗大管口淺淺埋在雪白肌膚下,蔓生出纖細分支,如皮下蛛網,令人反胃欲嘔。
「眼看就要成形了……」景雲面孔青白,「尊上您瞧,五官長得這麼全乎,頂多再十天半個月……」
他話音未落,大地深處驟然傳來巨響,轟鳴如雷,聲震四野。地面劇顫,顛簸如野馬。那地中胎兒霍然開眼,瞳仁幽藍,不見眼白。它踢蹬雙腿,土石崩濺,淺埋於皮下的烏黑軟管枯萎脫落,一聲嬰啼鬼哭般悽厲。
伴著這聲啼哭,天邊騰起一線不詳的黑,猶如蚊蟲撲翅的噼啪聲竟蓋過大地隆響,自遠方密密傳來,可見其數量之巨。
景雲駭得躍出土坑躥到景霖身上,從衣裳下擺甩出條細弱龍尾,死死纏住景霖小腿:「地母早、早產了?!那是顒?!不該這麼多啊!」
「滾下去!」景霖面孔鐵青,抓著景雲後脖領將他生生撕下摜到地上。
景雲摔了個屁墩兒,還沒回神,景霖已化龍騰空,馳向天邊烏泱泱的顒群。
顒是妖獸,身形若梟,人面而四目,性喜食人。
民間傳說顒見則天下旱,其實顒沒那能耐,它僅僅是各類旱魃慣用的護衛而已。隨山海境代代傳下的古籍記載過這種妖鳥,說地胎階段的天女魃一次頂多能招出千來只顒,也不知是古籍有誤,還是這些邪物在漫長年月中出現了變化,此時天邊卷襲而來的妖鳥少說有數萬之多。
「這、這可如何是好……」群龍無首,小龍們慌如奶狗。
沈白沉聲道:「你們分頭去附近幾個村子。」
他沒多說,可小龍們回過神了——前陣子民間有流言,稱今次蝗災厲害,蝗蟲不僅吃莊稼,還活吃人畜。蝗蟲素無食人習性,如此想來八成是顒幹的好事。眾妖物被女媧困於天之壁後,逐漸為另一重天同化,不再是現世之物,因此映射在現世的模樣與真實樣貌不同。老百姓凡胎肉眼,顒在他們眼中的模樣只是碩大飛蟲,落在開天眼的神獸眼中,才是人面四目的妖鳥。
雲浮村及周圍幾個村落中駐留了不少無力逃荒的老弱婦孺,若是景霖擋不住,這些無辜百姓都要被顒群活活分食。小龍分頭去幾個村子守著,還能救些百姓。
「那這東西誰對付……」景雲顫著手指向天女魃。
魃活著,即可不斷招引顒群,殺之不盡。
他話音未落,沈白倏忽不見,散落衣衫中鼓起枚小圓包,又躥出只蓋碗大的袖珍白兔。
幾條小龍還沒看清,袖珍白兔已暴漲至兩丈來長,模樣介乎狼狐之間,皮毛白似霜霰,耳尖、眼尾、胸廓等處皆生有鮮紅靈紋。
撲哧一聲,烏血飆射,沈白狠狠咬住天女魃頸子,旋即被天女魃皮下激射而出的黑色血管活活纏成線團。
小龍們不再躊躇,分頭奔向幾個村落。
……
景霖突入顒群中,搏殺撕咬。龍鱗之上燃起琉璃青色靈光,顒只消稍稍擦上即會融為膿血,根本近不得身。殘缺顒屍混著內臟污血,暴雨般淋漓而下。眨眼工夫,龜裂大地已覆了一層厚膩血漿。
戰局正膠著著,顒群驟然兵分兩路,似乎得了號令。它們不再一擁而上找景霖送死,而是自他兩側突入,欲繞過他襲向與天女魃纏鬥的沈白,景霖左沖右擋,漸漸招架不住,眼看就要被它們越過去……沈白倒不怕這些妖鳥,可沿路凡人性命難保,這東西爪子厲害,能抓破農舍屋頂。
景霖匆匆朝下一瞥。
從雲端望去,凡人身形細小,像隨手灑下的一把黃豆,正齊齊朝他所在的方向跪拜。
骸骨般枯瘦黧黑的老人,一手死死摟住緊緊依偎在他身旁的、餓得肚皮浮凸的幼童,一邊朝真龍降世的天際磕頭,磕得血肉模糊。其餘凡人,莫不如是。
哭訴與祈求的聲音裊裊飄搖,柔軟地滲透了雲層,飽含著黎民的淚水與苦難。明明細如蚊蚋,微渺如眾生苦海中的一粒粟,聽在耳中,竟比震耳欲聾的妖鳥嘶嚎更加鮮明,歷歷若刻。
——這群塵埃芥子般柔弱的黎民,是這般崇信於他。
景霖抬眸,周身靈氣暴漲。
一聲龍吟鏗鏘,響遏行雲。
不僅是憤怒,更是痛苦,隨著這聲龍吟,景霖通體龍鱗片片迸飛,道道龍骨破體而出。龍骨森白微彎,似弦月,似勾刀,迎風暴長,橫貫蒼穹,自中天霍然劈下,帶著氣吞山河的勢頭穩穩紮入土中。百餘道龍骨如巨橋天虹,嵌合成一眼望不到邊的骨籠,將雲浮村及周遭村落盡數納入庇護。
沖天的靈氣如焚燒的烈焰,自龍骨表面騰躍而起,將半面蒼穹都映成了琉璃青色。顒群無頭蒼蠅般撞向骨籠,旋即融化成膿漿,連村落的邊兒都摸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