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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眾看戲,看的是故事裡的人和景。演員看戲,看的是另一個自己和人生。而瞿燕庭在看的是一段長長的回憶。
他的構思,他敲下的句子,他痛飲咖啡一遍遍修改的深夜。畫面和分鏡嵌合,光影與調度示意圖融匯,他腦海里的每一幀變現成此刻的每一幕。
現實和虛構碰撞交織,瞿燕庭在自己構建的世界中入戲,在被旁人解讀了千千萬萬遍的故事裡,尋找創作之初的感念。
那些孤獨。
十多年的沉寂。
抵在心頭的絕望滋味兒。
正序的故事和倒敘的人生,像兩條並行線在瞿燕庭的眼前陳列,他走過了曾經看不到盡頭的一條彎路,終於到達了現在。
影片結束,片尾音樂在放映廳迴蕩,字幕滾動而過,「瞿燕庭」三個字筆畫繁複,在「導演」之後好像閃爍著微光。
掌中的手顫動了一下,陸文側目。
恰好燈光亮起,瞿燕庭已經淚流不止。
第116章
陸文沉默著遞上一條手帕, 捱過難處, 忍過痛處,走完所有的不易才輕聲落淚, 他想放任瞿燕庭哭一場。
接過手帕, 瞿燕庭掩住臉, 縮起雙肩悶悶地低泣。
陸文撫他的背,說:「沒事, 想哭就哭吧。」
成年後的眼淚屈指可數, 瞿燕庭生疏又克制,轉頭抵在陸文的胸膛上, 一點一點將情緒從喉嚨間釋放出來。
哪個男人受得了心頭肉這麼哭, 沒幾分鐘, 陸文聽得心焦,毫無技術地哄道:「別難過了,以後會越來越好的……爆米花還吃不吃啊?」
瞿燕庭搖頭,呼吸在缺氧狀態下像是亂哼, 陸文扶起他, 用手帕擦拭掛滿淚珠的下巴尖, 心疼道:「唉,你他媽別哭了。」
瞿燕庭被突然訓得一愣,帶著哭腔說:「你剛才讓我想哭就哭。」
陸文軟下來:「你弄得我也想哭了。」
「你哭什麼……」
陸文吸吸鼻子:「……我終於洗掉驚悚爛片的陰影了。」
緋紅的眼尾稍稍彎起,瞿燕庭差一點破涕為笑,他抱住陸文的頭,提議說:「那咱們一塊兒哭算了。」
當下最炙手可熱的演員和最受人矚目的導演, 在放映廳又哭又笑,連摟帶抱,也不管攝像頭有沒有拍下來。
清潔工阿姨進來打掃衛生,見他們還沒走,委婉地說:「已經散場了。」
「哎,馬上走。」陸文兜上帽子,捧起剩下的半桶爆米花。
瞿燕庭急忙擦擦臉,拎上外套起身,跟在陸文後面走下過道的台階。清潔阿姨瞧著他們,忽然道:「你是不是……就電影裡那個?!」
影院大廳掛著巨幅海報,陸文沒否認,「嘿嘿」笑了兩聲。
阿姨激動地說:「你們還親自來看電影啊?哎呀,你這個電影可火了,上座率最高,每天好多人來看。」
「真的啊。」陸文一臉高興,隨即問道,「那您打掃挺辛苦的吧?」
阿姨回答:「嗨,我掙的就是辛苦錢。」
走到了廳門口,離開前瞿燕庭說:「那您下夜班路上小心。」
阿姨點點頭,最後熱情地喊:「祝你們拿獎!」
走出電影院,凌晨兩點的商業街人跡寥寥,陸文和瞿燕庭享受四下無人的公共空間,慢悠悠地沿著街去取車。
安靜地走過近百米,仿佛各懷心事,路口等紅燈,停下後互相看了一眼。
陸文耐不住性子,先問:「琢磨什麼呢?」
「沒什麼,」瞿燕庭不自覺地笑著,「剛才那個阿姨挺逗的。」
陸文舔了下嘴唇,交代道:「我也在想那個阿姨說的話。」
瞿燕庭問:「哪句?」
「你琢磨的那句。」這點默契還是有的,陸文挎住瞿燕庭的脖頸,大步蹚過斑馬線,「瞿導,咱們會不會拿獎啊?」
瞿燕庭盤算了一會兒,仰起臉說:「我不知道。」
《藏身》是同期影片中的佼佼者,票房與口碑都很優秀,但一部好電影需要獎項的證明,才能在影史上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
陸文一向二百五,此時莫名變得沉穩,說:「你怎麼考慮的?」
瞿燕庭想要搏一把,費盡辛苦走到這裡,他不捨得停下來,而且一位很喜歡的攝影家說過,如果不主動做點什麼,眼下的狀態是不會主動改善的。
「我們試試?」瞿燕庭回答,「你陪我,我也陪你,好不好?」
陸文神色生動,瞳孔亮得過霓虹燈:「好,我都聽你的。」
他們做決定的第二天,劇組其他主創和孫小劍一齊提起這事,都認為應該把握機會,在獎項方面爭取一下。
經過反覆商討,《藏身》將參加金馬獎的角逐。
陸文和瞿燕庭態度積極,卻沒有過於在乎,無論成或者敗,他們攜手邁入影壇的第一步都意義非凡。
瞿燕庭恢復日常工作,每天去工作室上班,在導演和編劇兩種身份之間維持著遊刃有餘的平衡。
陸文更忙一些,身價高漲有接不完的通告,但他擇優選擇,保證每周能騰出兩三天接瞿燕庭下班約會。
他們像尋常的情侶,嘗試新餐廳,逛圖書館,兜風……仍被偷拍過,可惜大眾早已免疫,讓媒體別大驚小怪,哪天拍到他們當街熱吻再來報告。
幾個月後,《藏身》確認入圍金馬獎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