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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文放下酒杯,沒從托盤裡拿一杯新的,在零食碟抓了一把奶油爆米花,單手捧到瞿燕庭面前:「吃口甜的吧。」
一支舞曲奏響,優雅又老派,劇組的年輕人紛紛退出舞池,陶美帆拎著裙角現身,朝卡座這邊招手要一個舞伴。
陸文作勢起身:「陪我媽跳舞去。」
「別去。」瞿燕庭抓住陸文的手腕,他怕身旁落空,克制又急切,「就待在這兒……哪也別去。」
陸文壓根兒沒想動:「哦。」
瞿燕庭反應過來被二百五誆了,用力地狠狠一捏,陸文疼得齜牙,把爆米花甩得七零八落。
這工夫任樹走進舞池,牽住陶美帆的手獻舞一曲。
氣氛逐漸升溫,舞台打亮,不少人衝上去唱歌,有變成卡拉OK的趨勢。陸文也想上去唱,為了瞿燕庭,只好老實地當聽眾。
大家玩嗨了,陶美帆等一干演員過來,給楊斌敬酒。瞿燕庭往邊上挪,脊背打得筆直,在眾目睽睽下拗出一份得體。
有人起鬨:「楊老師唱一首!楊老師唱一首!」
楊斌豪爽登台,時髦地唱了首流行歌曲,還有rap,把大夥給震驚了。氛圍正好,他指點台下:「導演來一首,不過分吧?」
任樹叫苦:「我剛跳完舞!氣兒都沒喘勻!」
「那你點一個!」楊斌大手一揮,「點個腕兒夠的!讓他替你唱!」
卡座周圍密密麻麻,任樹灌了一杯酒,微醺,興奮,一揚頭衝著瞿燕庭嚷:「瞿編的腕兒夠不夠!」
瞿燕庭眼皮猛跳:「我不行,我唱不了。」
「少來!」任樹高聲道,「瞿編來一個!」
瞿燕庭擦乾的手心霎時濕滑一片,捧場的,起鬨的,周遭激動的人聲將他淹沒。牽在嘴角的笑容那麼單薄,搖頭也像是欲拒還迎。
陶美帆親自請他:「瞿編,來一首吧!」
楊斌在台上遞出話筒:「瞿編,就當為我送行!」
陸文離得最近,覺出瞿燕庭神情微妙,不是尷尬,是一種近似膽怯和不適的狀態。
莫非瞿燕庭五音不全,怕出醜?他願意做騎士,奈何他不夠資格。
瞿燕庭在滿目期待中起身,這樣歡愉的場合,老前輩親自請他,他何苦掃興,只能負著浹背的汗水扮一場落落大方。
瞿燕庭登上一尺高的理石台,接過麥克風,說著契合身份的漂亮話:「那我獻醜了,慶祝楊老師殺青,希望以後再度合作。」
燈光黯淡,小光束緩緩地掃。
一段淅瀝的雨聲響起,前奏流淌而出。
瞿燕庭低垂眼眸,輕輕慢慢地開口唱:「還記得當天旅館的門牌,還留住笑著離開的神態……」
當天整個城市那樣輕快
沿路一起走半里長街
還記得街燈照出一臉黃
還燃亮那份微溫的便當
剪影的你輪廓太好看
凝住眼淚才敢細看
粵語的《約定》,瞿燕庭清澈冷淡的嗓音唱出來,像湛藍的天空里拉扯一條雲線,纏綿,乾淨,久久不曾淡去。
陸文聽得出神,忽略四周的光景,聞不到紅酒的氣味,手中的玻璃杯變得很輕。
無數畫面從他腦海閃回,6206號房門,漆黑的小巷,第五棵樹下朦朧的光,滾燙的粥,計程車窗上映照的側臉……瞿燕庭在葡萄藤下微紅的眼眶。
他什麼都忘了。
一曲結束,掌聲鼎沸,瞿燕庭磊落從容地走下台,而身後,襯衫涼涼地貼在背上,無人知曉他的狼狽。
任樹喘勻了,接棒唱下一首,又湧起一波叫好聲。
瞿燕庭沒回卡座,避開人群朝外走,像一隻落單的孤雁,他始終抓著陸文塞給他的口袋巾,撫過額頭拭去一排冷汗。
他離開了宴會廳,匆匆地,甚至來不及拿回大衣,只想躲起來一個人待一會兒。
瞿燕庭拐入洗手間,進最裡面的隔間內,鎖住門,在馬桶蓋上坐下來。他彎著腰,雙肘撐在大腿上,抬手捂住了眼睛。
他心緒頹然,指尖插入髮絲,將抓好的髮型弄亂了。
皮鞋跟的聲音很響,有人進來,止步在外面的化妝間,很快又出去了。洗手間內安靜冷清,再無人進出。
整整四十分鐘過去,瞿燕庭躲在隔間裡,落了汗的身體有些冷,但一寸寸鬆弛下來,精神不那麼緊張。
做個深呼吸,瞿燕庭開門出來,洗手,烘乾,走到洗手間門後,他聽見外面的說話聲。
「不好意思,不能進去。」
「不是維修,但真的不能進去……」
「您去那邊的洗手間吧,給您添麻煩了。」
「真的抱歉,拜託去那邊的吧……」
是陸文的聲音。
所以無人進來並不是幸運……瞿燕庭拉開門,入眼是陸文堵在門外寬闊的背。他的胸口忽然很脹,滋味難鳴。
「陸文。」他叫他。
陸文轉身,他有許多不明白,但什麼都不問,避開一切會讓瞿燕庭不舒服的話題。「瞿老師,」他直接道,「你想回派對,還是先走?」
瞿燕庭說:「我想先走了。」
「好。」陸文沒有徵求意見,他既然追出來,就說明不放心,「我陪你一起。」
陸文不給瞿燕庭反駁的機會,隨手一指:「我去取外套,在雕塑那兒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