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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雜人等都下樓了,走廊上只剩A組的工作人員。教室前門,攝影組長在做最後的調試,打光師閃在一旁。
導演的監視器在後門內側,任樹招手喊道:「燕庭,來我這兒。」
瞿燕庭的目光先掠過去,門口,陸文靠在門框上,不如上午揣著兜瀟灑,而是一副走錯片場的尷尬樣子。
陸文從做完造型就在尷尬。
他穿著校服,聚酯纖維的料子令他渾身難受,校褲不及腿長,腳踝暴露在外。衣服上布滿褶痕,最要命的是前襟和袖口做了逼真的污漬。
他活這麼久,第一次打扮成這個熊樣。
見瞿燕庭走來,陸文挪動一下穿著價值三十塊帆布鞋的雙腳,臉也稍稍別開。他的短髮梳得整齊,沒遮黑眼圈,那一顆小痣也去掉了。
與上午的葉小武相比,葉杉顯得沒那麼精神。
瞿燕庭在任樹旁邊坐下,一起盯監視器。任樹開玩笑:「葉杉這麼大個頭被欺負,感覺有點bug。」
陸文誤會導演不滿意,探頭說:「其實我是虛壯。」
任樹道:「小陸,你的身材數據特別好,頸臂腿和頭胸腰臀,三長四維沒有不合格的,比例上得了大銀幕。」
陸文轉憂為喜:「謝謝任導誇獎!」
他垂下眼,角度正對瞿燕庭的頭頂,能看清瞿燕庭烏黑的髮絲,柔軟乾燥,細密蓬鬆,額前的碎發被穿堂風吹得絨絨的,露出白皙的額頭。
「瞿老師。」陸文試圖攀高枝兒。
瞿燕庭仰頭:「嗯?」
陸文的攀爬方式十分直接:「任導說我能上大銀幕,以後您的電影如果缺人,請隨時找我,我先在這裡表示深深的感恩。」
瞿燕庭面無表情地盯回監視器:「先把這一場拍好吧。」
一切準備就緒,陸文噴濕袖口和鬢角,然後去鏡頭前就位,教室內的「學生」也紛紛進入狀態。
開機,14場1幕,場記打板。
葉杉中午去菜場幫忙,返回學校有些遲,在鈴聲中朝教室飛奔。
陸文跑上樓梯,鬢角掛著汗珠。
這所末流高中沒有學習氛圍可言,老師還沒來,學生們聊天玩手機,幾乎無人乖乖地等待上課。葉杉衝到教室門口,他遲到了,卻依舊在門外躊躇了片刻。
陸文推開門,誰也不看,低著頭走進教室。
見葉杉出現,以五六個男生為首,一大票學生捂住鼻子假裝噁心嘔吐。葉杉走到座位上,發現書包被丟在桌下,椅面上有一些髒污的腳印。
陸文閉著唇齒,面部肌肉繃緊了,彎腰撿起書包。
第一幕還未結束,任樹喊停:「從進門開始再來一遍。」
再來,說明沒過。
陸文返回門口拍第二條,走向座位的過程中再次被喊停,弄得他心裡打鼓。
任樹問:「小陸,步子邁那麼大幹什麼?」
陸文回答:「他們嘲笑我,我想快點回座位。」
「理解得沒問題,但拍出來不是那麼回事。」任樹道,「好傢夥,你那大長腿的氣勢,我以為學校一哥進來了。」
陸文返回拍第三條,他克制住步伐,走得謹慎又畏縮。不料還沒走到座位前,任樹的大嗓門再次叫停。
任樹說:「你別顧腳不顧臉,表情呢?葉杉的難堪你得給我,給鏡頭。」
當著一眾配角和龍套,陸文尷尬地咽了咽唾沫,返回門口拍攝第四條。
在集體的嘲笑中,葉杉難堪地走到座位上,撿起書包,擦乾淨椅子,默默整理書本。在翻到一本新教輔時,葉杉盯著封皮,上面不知被誰寫滿「臭」字,內頁也被踩滿腳印。
陸文捏緊書脊,同時咬緊了後槽牙。
前座的男生幸災樂禍:「怎麼了?」
陸文低沉地說:「這是我新買的書。」
第一幕到此結束,緊箍咒似的「停」在後門響起,任樹喊道:「小陸,你本來就是低音炮,陰沉沉一念詞,你下一秒是不是就要揍他了?語氣放軟,放輕,懂嗎?!」
陸文趕緊說:「明白了,導演。」
上一組鏡頭重拍,陸文軟化語氣念出台詞,尾音尚未落地,任樹一嗓子打斷道:「停停停,情緒不對!」
操,又怎麼了。
陸文隱隱崩潰。
任樹問:「小陸你告訴我,新買的書被破壞,葉杉是什麼心情?」
陸文回答:「憤怒?」
任樹又問:「你八百萬新買的跑車被人砸了,除了憤怒還有什麼心情?」
陸文說:「心疼。」
「這本書對於葉杉,等於超跑對於你。」任樹說,「葉杉省吃儉用新買的書,沒用過就被毀了,他的心疼你得表現出來。」
第一幕第六條,場記打板。
任樹喊得疲了,拳頭抵在人中位置,一言不發地盯著監視器。等陸文說完台詞,他打手勢,命掌機繼續往下拍。
沒喊停,並銜接第二幕,陸文鬆一口氣,認為這次表現得很好。
葉杉的肩膀被人扒住,後桌的男生探過來把書搶走:「誰那麼缺德啊,把人家的新書禍害成這樣,還寫著』臭』,瞎寫什麼大實話。」
周圍一片鬨笑,陸文轉身去搶,說:「把書給我。」
對方躲開葉杉的手:「你要熏死我了,你看看你自己,袖口都是濕的,賣完臭魚爛蝦能不能換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