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頁
「我操,」陸文一通摸索,把音樂關掉,「幾月啊就迎春花。」
瞿燕庭剛才還冷,這會兒都出汗了,問:「你從哪搞的車?」
陸文回答:「就……景區管理處租的,本來不租給個人,那老闆的閨女是我粉絲,所以就租給我了。怎麼樣?」
瞿燕庭照實說:「好像倆老年人要去市場買菜。」
「啊?」陸文支吾道,「我真準備路上去買點吃的呢……」
瞿燕庭笑了,說:「去吧,可能咱們的老年生活就這樣,提前體驗一下也不錯。」
陸文反駁道:「我好歹也是有飛行執照的人,不至於老了開代步車吧?我不,我八十歲也要開敞篷去兜風。」
瞿燕庭擔心地說:「別把骨頭架子顛散了。」
一開始不習慣,沒幾天,陸文和瞿燕庭恨不得在片場裡都開著車。每天收工在鎮上轉悠,有一次沒電了,兩個人輪流推車回酒店,碰見其他劇組經過,立刻停下來假裝看風景。
天氣越來越涼,倒是契合電影劇情的變化。
孟春台逐漸意識到,找他研究古玩的人群在悄然變化,一些政界和商界的官賈減少了,而日本人在增多。
戰火蔓延,有些人轉移資產離開廣州,有些人觀望不前,有些人盲目樂觀,昔日的上流社會人心各異,尋常酒綠燈紅的日子變得珍貴起來。
孟春台不喜歡日本人,甚至輕蔑,面對日本人的邀約能拒則拒,他亮出紅派司,然而某一天,象徵軍統權力的紅派司也失了效。
孟春台不由得感到恐慌,曾經人人為之低頭的東西,已經無法撼動日本人的力量。這座城中,當今的時局下,各界的地位微妙變化著,每一天都在洗牌。
陳碧芝經常問他,日本人什麼時候走,廣州會不會成為戰場,他也不知道,被問煩了便敷衍一句,其實心裡愈發沒有底氣。
令孟春台出乎意料的是,不久後,唐德音身為商會會長開始為日本人效力。聲望權勢皆有的人,要忍辱叛國,只能說明情況當真壞得厲害。
城中口岸查得一天比一天緊,老百姓不敢出聲,只能祈求槍響來得再晚一些。
對孟春台而言,日本人的邀請已變成威脅,他沒有反抗的餘地,他的古玩寶貝從傍身的資本,變成令人垂涎的獵物。
終於有一天,日本人問及了「綠寶兒」。
人生形成一個無解的閉環,危機再一次來臨,並且比前兩次更加來勢洶洶。
不同的是,孟春台沒了當初的消沉和怯懦,他每日照舊打扮得精緻倜儻,出入高級餐廳,不卑不亢地與多方勢力斡旋。
偶爾得空,他吩咐司機把車停在教堂附近,戰事吃緊,教堂收留了一些無家可歸的孩子,陶素宜經常來幫忙,他會遠遠地看對方半晌。
寧靜很快就要打破了,孟春台望向天邊的積雨雲,等待遲早會來的一場風暴。
故事推進到中後期,演繹、拍攝和場面調度,各方面的難度都在增加。瞿燕庭很沉得住氣,慢就慢,一絲不苟地堅持著。
春節在劇組度過,那兩個月是古鎮人最少的時候,他們集中拍攝群演較多的大場面,其中一場高潮戲磨了大半月才拍完。
瞿燕庭是劇組上下的主心骨,也是定海神針,只要他不亂,大家就能有條不紊地幹下去。
在生理和心理的雙重壓力下,瞿燕庭骨肉勻停的身段消瘦了太多,後腰細得只剩一捻,仿佛撈一下就會折斷。
陸文沒說什麼,但總是把瞿燕庭輕輕揪到膝上,用厚外套裹住,再結實地圈起來。他們這樣看劇本,對台詞,講戲,最終瞿燕庭會在他懷裡疲憊地睡著。
等開了春,古鎮上到處都是花,大家也活力了一些。
這期間,四人聊天群日趨躁動,另外三個人時不時要語音騷擾——
「你們是在廣東定居了嗎?」
「粵語幾級了?」
「拍的什麼史詩級巨作啊,片長四小時?」
「人家驢友都西藏來回好幾趟了!」
陸戰擎也覺得太久了,但思路不同,旁敲側擊地問是不是資金短缺,懷疑陸文和瞿燕庭一邊拉投資一邊拍。
陸文猶豫了一瞬,差點忍不住騙一筆錢。
一直到四月底,配角演員陸續殺青,迎來最終幕的拍攝。
戰火燒到了廣州,城中局勢混亂不堪,每一天都在上演虐殺和死亡,碼頭被日軍把持,逃離的船票千金難求。
交際花被擄走了幾批,陳碧芝躲在家中,不知道還能苟活多久,她藏了一把手槍,戲謔地說:「打不完日本人,緊要關頭打死自己也算解脫。」
孟春台聽出一股悲涼,奪過陳碧芝的槍,說:「我不會讓你死。」
陳碧芝笑他:「你自身都難保了。」
孟春台卻非說笑,現在通脹嚴重,鈔票猶如廢紙,而他的古玩在亂世更加緊俏。他把所有古董給陳碧芝當嫁妝,嫁給一位局長做姨太,換取逃去台灣的資格。
分別時,陳碧芝說:「我不知你會捨得。」
孟春台用她當初的話,回道:「一夜夫妻百日恩。」
將陳碧芝送走,孟春台一身孑然,只剩一件難辨福禍的綠寶兒,在日本人來抓他之前,他率先去找了唐德音。
孟春台清楚,唐德音雖然甘做走狗,在利益面前卻絕不會含糊。他要假意答應日本人奉上綠寶兒,實際將東西交給唐德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