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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陸文低了低頭, 驅使自己清空無關的想法, 再度抬首時專注地看向鏡頭。所有人噤聲等待導演的指令,整座舊廠房似乎靜得能聽見灰塵飛舞。
曾震點了一段戲, 場景是火車站洗手間, 男主盜竊後走進來, 遇見停職回老家的便衣警察,兩個人憑藉敏感的直覺無聲交鋒。
陸文鬆弛身體的每一寸肌群, 塌肩彎腰做出洗手的姿勢, 抬眼照鏡子,得手後的目光透出凌厲和輕佻。
陡地, 眼珠兒朝一旁斜了斜, 他看見了走來的「便衣」。低頭繼續洗手, 舒展的手背漸漸鼓起青筋,沿著小臂肌肉繃成流暢的線條。
陸文利用軀體詮釋緊張,而神情庸常坦然,一收一放形成的狀態矛盾又和諧。直起身, 他甩甩手, 再次抬頭照鏡子。
正前方, 曾震盯著監視器,說:「停,來車廂里那段。」
驟然中斷,但沒評價好與壞,現場流動著一股無聲的壓力。陸文鼻吸口呼地換了換氣,儘快進入另一種情境。
臥鋪車廂, 男主和便衣的床位面對面,一起吃泡麵喝啤酒,男主微醺地聊到家鄉、老父、青梅竹馬,最終失控地哭了一場。
戲中戲很難演,因為男主是故意哭給便衣看的。陸文脫下外套扔水泥地上,曲起一條腿坐下,像坐在火車下鋪。
酒嗝、擤鼻子,激動時噴出的口沫……陸文先變成男主,再變成男主偽裝的平凡旅客,徹底拋棄形象流一場虛假的眼淚。
台詞說完,他用袖子蹭了一把,側目看向窗外。
眼角又落下一滴溫熱,最後這一滴是真的。
陸文很會哭,葉杉那種痛苦地哭,葉小武倔強地哭,《是非窩》里憤懣地哭,這一場真真假假的哭戲又是新的體驗。
曾震喊了「停」,試鏡結束。
陸文拎著沾滿土的外套爬起來,不清楚試鏡用了多長時間,大概一刻鐘?沒立即出戲,站在原地還有點蒙。
孫小劍過來扶了他一下,一起朝鏡頭走去。隔著桌面,他離曾震僅僅一米的距離,能看清對方眼尾的紋路和下巴處的鬍渣。
曾震戴了眼鏡,從鏡片後投來一眼,在陸文的臉上停留了幾秒。
接下來要回去等通知,孫小劍和劇組溝通好,臨走,沒敢問曾震,問了一位副導演:「時間比較緊,陸文的表現還成吧?」
副導演說「不錯」,語氣不像敷衍。
陸文兜上棒球帽走出影棚,在陽光下後知後覺地放鬆下來,他嫌棄地把外套塞進垃圾桶,說:「早知道穿件舊的來。」
孫小劍罵了句「敗家子」,問:「你自我感覺怎麼樣?」
「還行吧。」陸文評價道,「談不上滿意或遺憾,比較平和。」
孫小劍擔心地說:「不會砸了吧?我感覺你演得挺好啊?」
陸文白他一眼:「你懂個屁,這叫平常心。」
瞿燕庭以前教過他,好演員就像一杯白水,每個角色是投入水中的佐料,變成不同顏色和味道,之後沉澱又恢復成一杯白水。
上了商務車,陸文從包里抽出一份採訪稿,今天再做一個採訪就可以收工了。車頭緩緩打彎調轉,他問:「對了,劇組多久給結果?」
「三兩天吧。」孫小劍回答,「據說已經試過好幾茬了,你這是最後一波。」
陸文抖了抖手裡的稿件,不經意瞥向窗外,看見有個人迎面從車旁走了過去。他拽孫小劍,說:「哎,你看那人。」
孫小劍推推眼鏡:「你認識啊……嗯?貌似有點眼熟?」
陸文有同感:「我也覺得在哪見過。」
他在腦海里搜尋,可是每天見的工作人員太多了,一時三刻記不起來,孫小劍提醒道:「淨琢磨沒用的,趕緊看稿子!」
下午結束採訪,陸文回公司開上自己的車,阮風前兩天飛橫店開工了,林榭園終於有了他一席之地。
半路買了點零食,陸文走安全通道爬上九樓,掏出瞿燕庭賜予的鑰匙。其實是他主動要的,阮風有,那他也要有。
瞿燕庭待在書房,聽見動靜沒挪窩,不多時陸文洗完手探頭進來,問:「作家,搞創作呢?」
瞿燕庭將頁面最小化,應了一聲。陸文敏銳地察覺,衝進來說:「你是不是關了?幹嗎啊,又搜索什麼呢,還是在看片兒啊?」
「沒有……」瞿燕庭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陸文繞到桌後,確認電腦上只有一份劇本文檔打開著,嘟囔道:「那你緊張什麼,還以為你背著我看什麼好東西。」
瞿燕庭失笑:「我改劇本呢,你累不累啊,去休息會兒吧。」
陸文說:「我陪你吧。」主要是他怕無聊,雙手托住瞿燕庭的腋下,把人抱離椅面,自己坐進去岔開腿將瞿燕庭放在身前。
一陣失重的感覺,瞿燕庭回神時已經被搶了位子,無奈道:「你別陪我,有人盯著我寫不出來。」
「那說明你缺乏定力,」陸文說,「那叫什麼來著,紅袖添香在側。」
瞿燕庭擰他大腿,可惜太結實擰不動,氣道:「你還紅袖添香……你乾脆紅顏禍水算了。」
陸文傾身挨住瞿燕庭凸起的肩胛,大手環在對方的腹部暖手,說:「哎呀,你快改吧,要不然我上陽台澆花去。」
花都死一半了,瞿燕庭不敢再吭聲,點開劇本繼續修改,雙手支棱在鍵盤上方攥了攥,遲遲沒有敲下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