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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蠢話。」爺爺往腿上綁著護膝,莫名的看他一眼,「好麼生的怎麼不支了。」
「我心裡不得勁兒。」柳小滿皺著臉。
「你一到天冷就不得勁兒,」爺爺安撫地笑笑,「比我還像個老頭兒。」
柳小滿咧咧嘴,不好多說什麼喪氣的話,趕緊回衛生間接著洗漱。
樊以揚今天不用上課,柳小滿得自己去學校,掐著時間一直忙到爺爺催他,才拎起書包往學校走,臨走前還交代爺爺早點兒收攤。
一路上他總覺得忘了什麼,想想又想不起來。
夏良的早飯?
帶了。
他伸手進書包里確認了一遍,爺爺卷餅的時候看見一根被鏟斷成兩半的腸,還給他倆一人多放了半根。
到了操場,班裡基本快集合完了,夏良自從胳膊斷了以後就沒跑過步,柳小滿也跟著他不想跑,尚梁山看不下去,左右不想讓他倆閒著,催他們繞著操場轉圈。
轉了大半圈,柳小滿才終於想起自己忘了什麼——昨天背書背困了,擱在床頭忘了收進書包的地理書。
偏偏今天上午還有兩節連堂地理。
「完。」他停下腳步念叨。
「怎麼了?」夏良也停下來。
「我地理書忘拿了。」柳小滿說。
「用我的。」夏良說。
柳小滿皺皺鼻子,有點兒嫌棄地看他:「你書上什麼都沒有。」
「那你想怎麼辦,」夏良掃一眼跑道對面不知道在跟誰聊天的尚梁山,又朝後門看一眼,「回家拿吧。」
「現在?」柳小滿有點兒猶豫。
「從教室一回去就早讀,耽誤早讀你也不樂意。」夏良說著,篤定柳小滿會跟上來,直接轉身朝後門走。
柳小滿趕緊跟上去。
這次從後門往外溜就沒有上回那麼悠閒,回家拿書又不是逃課,柳小滿有點兒不好意思看看夏良:「其實你不用陪我一起。」
「我說我是來陪你的了?」夏良說,「我就不能要去紅日,順便帶著你出個校門?」
柳小滿不信,笑著「嘁」一聲。
沒到上課時間,路上還有不少學生,柳小滿跟夏良逆著人流朝下走,在路口就遠遠看見家樓下的攤子還沒收,爺爺卻沒在攤上。
柳小滿腳步加快了點兒,他心裡那種沒著沒落的彆扭一直在,這會兒像是感應到什麼,快速地達到了頂峰。
有兩個路人在攤前喊了一聲有沒有老闆,宋叔在超市里喊「上樓端菜了」,路人等了幾秒沒等來人,不耐煩地拔腿走開。
「怎麼了?」夏良感覺到他的緊張,也跟著加快步伐。
「沒什麼。」柳小滿盯著樓道門洞輕聲說,爺爺的身影一直沒出來,他的第六感越來越不好。
到家樓下,他都沒來及跟夏良說句「在樓下等我就行」,拔腿就朝樓上跑。
看到大敞的家門,柳小滿開始慌了,衝進家裡直奔廚房,隔著珠簾看見爺爺橫在地板上的腿,他腦子「嗡」地響了一聲,連帘子都忘了撩,直接一腦袋撞進去。
腳剛邁進去就打了個滑,他忙撐著案板穩住自己,才看見地上除了爺爺,還有一整盆倒扣的土豆絲和沒蓋蓋的暖瓶,油和水淌的到處都是,爺爺一手護著膝蓋,另一隻手和膝蓋還撐在地板上想起來,抹出一道道掙扎的痕跡。
「你怎麼回來了?」看見柳小滿,爺爺絞著眉毛先問了他一句。
「我……」柳小滿蹲下來架住爺爺的胳膊窩往上抬。
爺爺借著他的力氣使了使勁,手掌摁著地板又是一滑,柳小滿被帶著猛地朝前撲了一頭,怕壓著爺爺,他趕緊把膝蓋磕在地板上穩住自己,一抬頭,後腦勺「哐」地磕在案沿上,眼淚直接被砸了出來。
「爺你起來……」他想憋住眼淚繼續用力,臉頰卻跟個廢物一樣顫動著發酸,左肩徒勞地拱著,爺孫倆依然只能在地上匍動。
「你起來……」他咬著牙往上掙,偏頭往肩上擦眼淚。
滿心無助的混亂里,有人從身後擠過來,二話不說地把他擋開。
柳小滿慌亂地抬起頭,看見夏良把兩隻手架在爺爺的腋窩底下,鞋尖抵緊水池底下的管道把他向上托。
隨著力氣的加大,很細微的一道「咔」聲冒出來,夏良猛地皺緊了眉,臉色都白了,太陽穴旁鼓起肉眼可見青筋。
胳膊。
柳小滿腦子裡炸起一道響雷。
他像被捅了一刀,趕緊撲過去頂替夏良的右手,跟他一起用力,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眼淚不受控地大顆大顆往下掉。
他從沒有這麼恨過自己,是個只有一條胳膊的殘廢。
第53章
某些睡不著的夜晚,柳小滿曾偷偷想過, 如果有一天爺爺不在了, 他該怎麼面對。
這個問題跟那些讓他不願意假設的未來一樣, 每次冒出來, 試探著思考到操辦後事那一步, 就抗拒得無法繼續。
有句話說「久病床前無孝子」,他始終無法理解,如同不能理解他的親生父親怎麼捨得扔下自己的老父親,這麼多年杳無音信。
如果有一天爺爺真的身體差到起不來床,他一定像爺爺拉扯他一樣,十年如一日地在榻前照顧,端茶送水端屎倒尿,只要爺爺還能在他身邊。
他沒法接受爺爺有一天會倒下, 這個家裡有一天會真的只剩下他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