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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站在門口的柳小滿,他腿都是軟的,想喊一聲小滿,想說你打我罵我吧,牙關卻連開合都困難。
柳小滿也沒想打他,他張張嘴,眼神是徹頭徹尾的空。
這種感覺很奇怪,他好像找到了一切苦難的源頭,發泄的源頭,但這個源頭卻不能成立,怒不成怒,火不成火,樊以揚的每一個字落在耳朵里,配合著他對自己的每一分好,每一點細節,最後帶來的只有什麼東西崩塌了一般的茫然失落。
「你說高考完,就能解放了,」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虛飄飄地在問樊以揚,「就是指這個?」
樊以揚的眼圈迅速變得猩紅。
「……對不起。」他又道了次歉。
柳小滿搖搖頭:「你先……走吧,我現在不太想說話。」
他得想想。
樊以揚還想再說什麼,他沒心思聽,直接進了病房把門關上。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人絕望到一定程度,就不會再有絕望將他打倒。
柳小滿懵著腦子想了半天,他以為自己會痛苦,會崩潰,會覺得天地都歪了,深愛的會離開,信賴的會欺騙,這個世界從始至終對他就像個不公的笑話。
但是他望著窗外愣了很久,心裡卻死水一樣,泛不起絲毫的波瀾。
可能絕望到谷底,真的就感受不到更多的絕望了。
還會更糟麼?
還能更糟麼?
再糟還能糟到哪兒去?
他不太能想到。
十八歲的柳小滿,已經真正地失去了童年的一切。
你太強了,柳小滿。
他在心裡給自己鼓個勵。
這一輪撐住,以後再沒什麼事能打垮你了。
又盯著窗外看了會兒,柳小滿游散的目光定向某個點,然後輕輕地笑了一聲。
「爺,長壽花竟然現在開了。」他指了指。
回應他的是爺爺一道嗚咽。
柳小滿回過頭,看見爺爺在床上望著他,像個小孩子一樣歪咧著嘴哭,哭得淚流滿面。
他沒忍住又笑了,過去給爺爺擦擦眼淚,在他身旁蹲下來,把腦袋輕輕枕在爺爺不再結實,早已乾瘦的膝蓋上。
「長壽花都開了,你得好好活著。」他輕聲說。
第96章
羅浩他們高考那兩天,十四中也放假。夏良哪也沒去, 悶在家裡刷題寫作業。
以前他看柳小滿一紮進題海里能大半天不動, 還覺得費解, 現在發現只要不想去琢磨事兒, 做題是最方便的方法。
「回頭我給你請幾個老師, 周末和暑假你就在家補吧。」老媽翻著他最近一次月考的試卷,分數是滿意的,期望值是沒法滿足的。
「隨便。」夏良頭也沒抬。
「要是沒留級,這一批高考就輪到你了。」老媽又說。
夏良沒理她,在草稿紙上列了兩套式子,往卷子上寫答案。
「不過也快,」老媽也無所謂他搭不搭理,折了折卷子, 「下半年你進了高三,時間就快得你抓都抓不住, 明年這時候你坐在考場上, 就知道有多感激我了。」
話太多了。
夏良不耐煩地往後一靠,把筆扔在桌上。
「寫吧。」老媽「嗤」地笑了一聲,轉身出去了。
像他生日那天跟老媽保證的那樣,什麼也不想, 把心思全扔在學習上以後, 他跟老媽之間的相處確實有了改善。
雖然是很僵硬的改善,只服務於學習,好歹也算是改了。
至少現在他摔個筆老媽會主動離開, 如果放在之前,她只會順手舀起什麼東西就摔回來。
這種改善帶來的效果是連鎖的,比如在高考結束後羅浩他們喊夏良出去聚個餐,不用再幾個人上門五花大綁,強行帶人。
「他們放鬆了你不能放鬆,差不多就趕緊回來。」老媽說。
這群人就沒有不放鬆的時候。
夏良在心裡接一句。
等到了約飯的地方,他才知道這次不是幾個人小聚,是以前班級所有人的畢業聚餐。
夏良有點兒尷尬,不太能給自己這個准高三找個什麼樣的定位,混進這個全員准大一的前前班級里。
而且,托他那個想一出是一出的老媽的福,夏良高中三……不對,四年,過得稀碎。
高一高二高二高三,入學分班留級轉校,他硬是去了四個不同的班,一個班坐過的同學攏一塊兒奔三百了,臉熟的不到五十個。
熟悉起來的兩隻手也就數得過來,一直玩在一塊兒沒生分的,也就羅浩他們四個。
所以他對「班集體」和「畢業」這種需要三年打底共同經歷的詞兒,實在沒什麼概念。
也不能說一點兒沒有。
看見他們不管學的不學的,能考上的考不上的,都在這晚卸下擔子互相擁抱說話,夏良不由地想到了柳小滿。
他那個破揚揚哥也考完了,不知道有沒有……
「良哥!走吧轉個場!」羅浩一嗓子打斷夏良的自我沉浸,明明喊著讓他過去,還拎著個啤酒瓶子飛彈一樣兩步轟了過來。
「樊以揚來了麼?」夏良順嘴問了句。
「沒來吧,你找他幹嘛?」羅浩往他肩上杵了一下,「你還帶想他的?三年沒說夠兩句話。」
夏良看他一眼,懶得說話。
各所中學的高三生們包攬了所有能嗨夜的場所,一群群解放的考生從清醒到發瘋,從擼串到唱歌,最後夜遊神一樣拎著酒瓶在大街上晃蕩,扯著嗓子笑扯著嗓子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