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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聽著外面大人們的說話聲,挺模糊的,偶爾蹦清楚幾個詞兒,又不想真往耳朵里進。
「小滿,」樊以揚又輕輕喊了他一聲,「要是在家待著不得勁兒,不然你來我這兒過幾天也行。」
「不用。」柳小滿搖搖頭,「爺爺還在家呢。」
「對。」樊以揚皺了下眉,「讓爺爺自己也不行。」
柳小滿覺得他今天好像比自己還愁,狀態也不像平時那麼總是遊刃有餘的模樣,就笑著推了推他的肩膀:「你是不是怕他。」
「誰?」樊以揚問。
柳小滿指指門口。
他不想在柳勇跟前兒喊爸,隔著牆也喊不出口。
樊以揚也扯著嘴角笑了一下,望一眼柳小滿的胳膊:「我從小就有點兒怕他,你忘了?」
「啊。」柳小滿想了想。
記憶這個東西很神奇,尤其他出事前的回憶又被電沒了一多半兒,小時候的事兒全都漿糊一樣裹成一團。本來他沒有這個印象,但是樊以揚一說,好像又有那麼點兒畫面,跟看別人的故事似的。
「想起來沒?」樊以揚盯著他。
「嗯……」柳小滿拖著嗓子點了半個頭,「沒有。」
樊以揚沒說話,繼續看著他。
「我連他倆的臉都想不起來了,上哪記得這些事兒。」柳小滿笑著說。
樊爸樊媽要留柳小滿和他爸吃飯,倆人一起擺著手給拒絕了。
柳勇是沒臉,柳小滿是不想在別人家還要跟他這個爸一起吃飯,飯桌上少不得要說點兒什麼,話題肯定跟他爸有關,他張不開嘴,也一句都不想聽。
樊家也明白,沒有多留,硬給柳小滿拿了一大紙袋的點心讓帶回去。
柳小滿拎著點心跟著他爸往回走,來時天還亮,這會兒回去就擦黑了。
二十九了,街上也沒什麼人,家家戶戶該團圓的都團圓了。柳小滿仰頭看了一圈,家屬樓每一扇小窗戶都暖洋洋的亮著,誰家在燉肉,誰家在打麻將,誰家在說笑,都透過窗子滲透出一縷幸福到大街上,聞著就是過年該有的氣息。
真好。
就算想到等會兒回去要面對的是一個亂糟糟的家,這種氛圍也讓他覺得這世界挺多時候很可愛。
如果他沒殘疾,現在也跟樊以揚一樣,是個身體健康成績好的少年,這樣跟著他爸拜完年回家吃飯,應該也是挺……
「我……」沒等他接上「挺」什麼,他爸突然開口說話,把他的情緒給驚散了。
柳小滿從後面看著他,沒搭腔,等著聽他想說什麼。
他爸沒回頭也沒停下,只把腳步放慢了點兒,繼續說:「我這麼些年,也不是不想回來,不是……不要你。」
「我在外面跟人干工程,把錢都擱進去了,磨了好幾個地方,上頭錢,工資就跟擠牙膏一樣回不來。」
「跟你梅姨也是在工地認識的,她鄉下人,去給工地做飯,是個好人,跟我……算是吃虧。但她一直也沒抱怨過,我就琢磨至少也得給她過個像樣的日子,這些年就光顧著在外面掙錢。」
「今年那個上頭跑了,我實在沒辦法了,燦燦得上幼兒園,幼兒園能拖,再以後上小學……」
柳勇短短的幾句話里夾雜著很多不倫不類的方言,柳小滿聽不懂,但是從他的語氣里能明白都是罵人的髒話。
一直到「燦燦」之前,他聽著這些話,心裡都沒有任何波瀾。
從燦燦,幼兒園,上小學這些關鍵詞出現後,他突然就感到一陣反感與惱火。
梅姨和燦燦確實是你應付的責任,可是爺爺呢?
從頭到尾,從走到回,你到底把爺爺放在哪?
柳小滿根本不期望能從他嘴裡聽到跟自己有關的話,不期望他能說出些父愛如山的話,甚至不期望他能編幾句瞎話來騙自己。
騙也沒有用,親情是最騙不了人的東西,一個眼神你就知道自己到底是討喜還是累贅。
他就是替爺爺不值,想想下午爺爺跟自己說的那些話,從心底里替爺爺難受。
柳勇還在繼續說著,柳小滿一句也不想再聽,他醞釀著語言想打斷他的話,還沒等開口,就聽見有人喊了自己一聲。
「柳小滿!」是夏良的聲音。
他心裡一蹦,連忙扭頭去找,夏良正從小巷口往下走,在之前來找他的那根路燈下停住,沖他招了招手。
柳小滿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忍著沒直接朝他那兒跑,剛才要說的話全忘乾淨了,他匆匆對柳勇說了句:「你先回去吧,跟爺爺說我同學來找我了。」
「誰啊?」柳勇盯著夏良問。
「我同學。」柳小滿又重複一遍,轉身就要走。
邁出去一大步了,他看看手上的東西,又轉回去遞給柳勇:「給燦燦吃吧。」
柳勇看看夏良看看他,接了過去。
柳小滿沒再管他,徑直走向夏良的方向。
夏良見他過來了,也沒在路燈底下繼續等著,他倒退了兩步,也轉過身,朝著小巷走。
柳小滿前面幾步還能保持勻速跟著他,等夏良身影一轉,消失在暗沉沉的巷口裡,他就按捺不住地跑了過去。
拐進小巷,夏良果然在裡面站著,柳小滿剛露個影子,夏良就直接抓著他的領口把人揪進去,抱著親了一口。
「重新來一次。」夏良把他放開,又向後退了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