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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發前和在路上的時候都還好,等車真停下來,眼前就是目的地的時候,柳小滿又忍不住開始緊張。
還不是一般的緊張,是比昨天他在班裡瞎回憶過去時還緊張的緊張。
「不然我還是……」他是真有點兒發怵,夏良已經下車繞過來,把他車門給拽開了,他還挨著半個屁股在后座上,「吭吭哧哧」地想打退堂鼓。
「你怎麼就跟個姑娘似的。」夏良看他這可憐樣兒,一點兒沒留情,把柳小滿從車廂里拉了出來。
為了防止他再想跑,還直接抬手把他攬在胳膊底下,「操」了一聲,迎著風朝「銀河歡唱」在的商場裡走。
柳小滿聽著耳朵邊兒獵獵的風聲,只慶幸今天颳大風,出來逛街的人沒那麼多。
雖然現在也不少,但按著往年國慶的假期的架勢,這會兒這種地方都該人山人海,別的不說,圍觀他們兩個斷臂少年冒寒風也要堅持來唱歌的路人都得有兩圈。
他自己都快被他們的精神感動了。
進了商場,風聲一下下去了,倆人都跟活過來半截兒一樣,不約而同舒了口氣。
「帽子差點兒給我掀飛。」夏良鬆開柳小滿,把口罩拉下來兜著,又抬手把帽子往下壓了壓,開始找電梯。
還看了眼柳小滿:「你別跑,也別丟了,跟著我。」
柳小滿又呼出口氣。
這會兒了還跑,那確實是說不過去。
但走在這種地方,他也確實是彆扭,不是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學校熟悉的兩點一線,陌生環境中陌生人直觀的打量讓他很緊繃。
夏良感覺到了。
他一直覺得柳小滿是他長到現在這麼大,在認識的差不多年齡的人之中,少見的堅強和坦然。
看來也不是。
不管斷臂十年還是二十年,被迫失去的東西都永遠成為了被動承受的生命之重,成了心裡永遠的一塊短板。
哪怕一千次一萬次、十年如一日地告訴自己「別在乎別人怎麼看」,也沒法真正做到,每到一個新的環境,這種心理建設就要一遍又一遍地重建、坍塌、再重建。
這麼瘦的身板。
夏良又回頭看他一眼。
真不容易。
七拐八拐地跟著指示牌來到電梯間的位置,兩人都沒看見電梯在哪兒,夏良又往裡走了幾步,才發現電梯竟然藏在裡面,門外被兩個巨大的夾娃娃機給擋著了。
真他媽設計鬼才。
他調了半個身子出來推著門,想喊柳小滿過來。
結果探頭一看,柳小滿還在外面盯著娃娃機看,用那種有點兒興趣,又不好意思表現出來的目光。
他突然就有點兒張不開嘴了。
從小就只有一隻手長大的小孩,一定一次也沒試過這玩意兒。
雖然其實挺無聊的。
夏良在心裡嘆了一聲,過去站在柳小滿身後,問了句:「想玩兒?」
「啊?」柳小滿的反應像是什麼見不得人的目的被人發現了一樣,差點兒彈起來,張嘴先否認:「沒有啊,我就看看。」
夏良又一次險些被他頂著下巴,「哎」一聲往旁邊挪了挪,迅速掃了眼夾娃娃機,看見了掃碼付款。
他掏手機掃了掃。
「你幹嘛?」柳小滿盯著他,「我真不玩兒。」
「我玩兒。」夏良說。
他的左手在操控台上敲了一串節奏,研究了一下,這機子跟他以前玩過的那種不一樣,有兩個把手,一個橫控一個豎控,再加一個確定鈕,其實比一個遙控配一個按鈕的模式更蠢,也更難抓。
「我要我的右手。」夏良自己攥著左邊的遙控把,看了柳小滿一眼,沖右邊的遙控把抬了抬下巴。
柳小滿只是看著他。
「這玩意兒計時,想感動想開心待會兒再表達。」夏良催他。
果然他一說完,音樂立馬「滴滴答答」起來了。
柳小滿並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是不是像夏良說的這樣含有感動和開心的成分,他挺懵的,因為太突然了,也沒個心理準備,莫名其妙就開了把抓娃娃給他。
但是……
胸口熱騰騰往外膨脹的東西,他也完全說不出是什麼。
很充盈,很飽滿,尤其在他握上另一個把手的瞬間,某個藏在心底深深處,從沒好意思向任何人——包括對爺爺和樊以揚也從沒敢提過的、微不足道的小小小小心愿,就這麼給實現了,他確實很沒出息的感到了一丟丟的小雀躍。
而幫他實現的人,竟然是夏良。
「你那個是橫的還是豎的?動一下。」夏良幾乎貼在他左耳朵邊兒上說。
他倆一個左手一個右手,操控台又窄,要想配合好就得前後挨著,夏良比他高,架子也比他大,幾乎是從側後方把柳小滿整個包在胸前。
但柳小滿這會兒顧不上這點兒由於過近接觸帶來的不好意思,他用做數學題般的嚴謹操控著他的遙控把,一點點推到一個張牙舞爪的大章魚上方。
「想要這個?」夏良笑了一聲。
「它長得好抓。」柳小滿也笑笑。
「那就它。」夏良又往前湊了點兒,看看角度,又調了一下。
催促音這會兒已經響起來了,再不摁下去,機械手自己就要往下掉。
「差不多了,摁吧。」夏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