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頁
韓雪璧聽見了,眼圈猛地一紅,張張嘴想說什麼卻沒說,一甩胳膊從講台下去,回到自己的座位就把臉一埋。
班裡繼續沒有反應,該說說該吃吃。
柳小滿看著她努力克制著聳動的肩頭,突然覺得心煩。
心煩的點這會兒已經不在於能不能聽見聽力了,而是因為他既能理解班裡這群人的反應,也能跟韓雪璧感同身受。
——每個班裡總會有那麼一個學生,言行舉止都如同學生行為規範守則上走下來的宣傳小人兒似的,馬尾永遠一絲不苟,校服永遠整整潔潔,成績好,紀律好,是班裡做操最認真的那個,是各科老師聊起來都挑不出毛病的人。
按理來說,這種人應該是班裡最優秀的學生,實際上卻也是班裡最容易被嘲諷排擠的那個。
沒有人說得清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出現這種奇怪又普遍的心理。
就算問那個白眼翻得最大的女生,她也只能說出句「沒有為什麼,我就是看她這樣兒就煩」。
一切看似無心的孤立與小團體,都被歸結為「青春期」的合理反應。
連柳小滿也和李猛他們倆一樣,頭皮發麻地替韓雪璧尷尬。
但同時,他心眼兒里特別、極度地反感自己與班上這些反應。
因為他曾一度認為,自己就是曾經班上的韓雪璧。
雖然他沒有韓雪璧這麼自信,這麼直接,也沒那個硬體條件,讓他這麼明晃晃地被說「什麼東西」,但他確實也曾在無數人的眼睛裡看見過這句話。
一小部分的可憐。
一小部分的看戲。
一小部分的驚訝
還有一小部分的忍俊不禁。
這些零零碎碎的小部分從每個人眼睛裡拼起來,傳達給他的意思就是完完整整的一句:你跟我們不是一種人。
這種說不來錯在哪兒,又極致微妙的反應,讓他真的更能願意接受那些直視他缺憾的眼神。
「明明比我還減了條負。」他腦子裡不由地跳出來夏良彈著他袖子說的這句話。
還有他舉著小鍋笑著問自己:「親切麼?」
甚至剛才隨手就把他掇起來要往垃圾桶里扔。
這些完全不該對著殘疾人做出的舉動說出的話,意外地讓柳小滿覺得……輕鬆。
說起小鍋,也不知道它在貓的世界裡是不是也會被別貓用異樣的眼光盯著。
會不會自卑。
他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出著神,「刺啦」一道挺響的動靜從後排傳過來,像是有誰挺大力氣地推了一下桌子。
柳小滿側過頭去看,是余首站了起來,正面無表情地掃視著全班。
「別說話了,上課了。」他沒什麼起伏地說了句。
可能他的大高個子確實比較有威懾力,直直溜溜站在那兒還挺像那麼回事兒,班裡聲音一下就小了不少。
「操,我以為尚梁山來了!」三朵金花警惕地喊了一聲。
「別玩了。」余首看著他們。
「什麼鬼?」金花之一故意沒看余首,似笑非笑地衝著另外倆金花兄弟說,「英雄救美啊?」
這話題只要在中學校園裡,只要扔出來就能炸得滿屋子口哨和怪叫。
「剛開學就他媽這麼刺激?」王朝也吹了道口哨。
柳小滿專門看了眼韓雪璧,她還在桌子上趴著,只是肩膀含得更高了,腦袋都快給吃腔子裡了。
余首臉上有點兒掛不住,一踢蹬開了凳子就往三朵金花那兒走。
「牛逼啊魚頭!」三朵金花也站起來,撐著桌子一拍,往前盯著余首,「給你當個破體育委員真當自己他媽學霸了啊?你那二十七分的數學乘以四都趕不上人家一門的成績,裝這破逼給誰看呢?」
「我日,這話過頭了啊。」李猛小小聲地激動著。
班裡已經叫得不成樣了,離得近的幾個男生也不知道是興奮多一點兒還是真想勸架,已經站起來圍著他們幾個拉開架勢,一臉想笑地分別勸著「別吵別吵」。
尚梁山從後門一進來,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幹什麼!」他黑著臉錘了兩下門,「都給我坐好。」
班裡終於靜了,靜得徹徹底底。
柳小滿看看掛表上的時間,聽力已經結束了。
余首其實就沒能從自己座位上往前走幾步,剛蹬開凳子就被勸架的纏得跟食人樹似的,還盯著炸金花三人組想往前掙。
「余首!」尚梁山喝了他一聲,過去一人瞪了一眼,沉著嗓子說,「不坐下就都給我出去。」
一撮人這才散開。
「你們四個,」尚梁山分別點了他們的名字,「下課去我辦公室。」
「真操蛋。」金花兄弟里有人低低地罵了一聲,把牌往桌斗里一摔。
「我看你們就是早上一圈半沒跑夠,欠練。」尚梁山說著,走到講台上撅了半根粉筆,在黑板上寫下傻大一個「二」。
「兩件事,」他點著這個「二」,一臉嚴肅,「我要去開會,先簡單跟你們說一聲。」
「一是考試,時間定了,下周四周五,周六正常上課。」尚梁山說。
班裡跟昨天他宣布跑步時一樣,一片哀嚎。
「安靜,還有另一件事,」尚梁山拍拍黑板,「十月,應該是國慶節後,學校會舉辦一次運動會。」
柳小滿正埋頭收著聽力冊子,聽到這裡眼皮猛地一蹦,抬頭看著尚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