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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人言……」
每一次的起承轉合,都仿佛為這個不敗盛夏注入了更多的生機。
聞玉絜站在學堂門前的直欞窗下,卻只確定了一件事,他果然是在做夢,一路走來,根本沒有任何一個人看得見他。
聲音齊頌,清脆悅耳,一群鮮活的青衿童子,正在跟著老夫子搖頭晃腦。其中一個尤為光彩照人,眾星捧月般坐在最中心,就像是一株生機勃勃的小樹苗,自然而然地生在了一個荒唐而又美好的。
他聽到他的同窗小心翼翼的稱呼他:「十四郎。」
聞玉絜心裡一樂:『喲,這還是個有故事情節的夢呢?那我是主角,還是十四郎是主角?我要不要進去加入他們?』
誦讀聲漸停,老夫子開始了無趣的老生常談:「正好趁此機會,老夫來說兩句,還望公子們日後能囊螢映雪、勤勉向上……」其實前面的勸學還好,後面不知怎麼就變了味道,逐漸成了禿頭副校長周一例會的廢話演講,打著不知所謂的官腔,又臭又長。
聞玉絜緊急撤回了一個邁步,並重重的打了個哈欠,他是有多熱愛開會啊,才會在夢裡也加入其中?
老夫子最後還頗為自我認同的點點頭,總結了一下他的封建思想:「……這樣未來才好報效朝廷,不負君恩。」
『這倒是真的,』樂子人雙手搭在朱紅色的窗前,在心裡給老夫子捧哏,『跟在皇帝身邊工作多好啊,再沒有比這更簡單的職場環境了,幹得好升職,干不好砍頭*。為了自己的九族著想,也得努力讀書啊。』
引人矚目的十四郎再忍不住回身側目,精準看向了窗邊的聞玉絜。
忽而一陣微風起,吹散了一樹如雪的梨花,也吹起了聞玉絜肩上隨意散落的青絲。
美得如畫的少年,沐浴在熔金一般的陽光里,眼角帶笑。他單手托腮,正亂沒有形象地趴在窗前,態度散漫又理直氣壯。像極了老嫗口中山里天生天養、負責編織薄霧的精怪,不通世事,只知促狹玩樂。
聞玉絜面色驚訝:『他能看到我?』
不過不得不說,這位十四郎是真好看啊。眉心一抹硃砂,皎如玉樹,眼如點漆,好似菩薩坐下的仙童轉世。
仙童視線平靜的越過聞玉絜,看向了更遠的枝頭。那裡有一群靈雀,在嘰嘰喳喳的叫囂著春天。
聞玉絜這才跟著注意到了那群羽毛罕見的小鳥,他在現實里從未見過如此五彩斑斕的羽毛,就像是玉石一樣。自封想像力大師的聞玉絜再顧不上什麼仙童了,只想好好研究研究,自己夢裡出現的這種鳥類為什麼可以如此好看又靈動。
可惜,靈雀絲毫不給「夢主人」面子,不等聞玉絜靠近,它們就齊齊展翅高飛,遠離了樹底下眼神躍躍的男大學生。
聞玉絜抓鳥不成,也沒有不高興,因為他很快就重新找到了樂趣。
——學堂里老夫子換了內容,從爹味演講變成了抽查背誦。
白花花的鬍子在過道中來回巡視,目光如炬,儼乎其然。在他老樹皮一樣的手中,還在有一搭沒一搭的敲打著足有六分厚的戒尺。
『噫——』聞玉絜在心裡倒吸了一口涼氣,那尺子打人一定很疼。
之前還好端端坐在前排的十四郎,如今已不知為何換到了窗邊,只稍稍偏頭,就對上了聞玉絜神采奕奕的目光。
少年盛氣,鋒芒畢露,大大方方地回看,只在心中腹誹:『嚯,這仙童好矮。』
「!」仙童怒目。
「十四郎?」
「沈淵清!」
老夫子連叫了兩次,沈十四才終於回神。
隔壁給他使眼色的小胖墩,眼睛都快眨成麻花了,偏他還挺氣定神閒,不慌不忙的站起身,先是穩穩噹噹的對老夫子一拜,才緩緩開口:「請先生指教。」
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他就是坐在那裡好好讀書。
「禮運大同篇……」老夫子年事已高,卻耳聰目明,教了幾十年的書,如何還能發現不了這些貴家公子的小伎倆?但他並沒有著急發難,而是按部就班的考校了起來,從昨日才學過、要他們回家複習的內容,再到今天剛學的全新篇章。
沈家十四逐一應答,倒背如流,不見絲毫的勉強。
窗外的聞玉絜卻已經顧不上看學神大展神威的一幕了,因為他滿腦子只剩下了「沈淵清」三個大字。
『沈什麼清?什麼淵清?沈淵什麼?不會是《道心》里那個大反派淵清上仙吧?』男大清澈且愚蠢的眼神里,透出了短暫的迷茫。
因為就在他做夢之前,他才連續熬夜數日,如痴如醉的看完了一本足有幾百萬字的修仙小說。那書里美慘強的大反派正叫沈淵清,每遇升階,必起心魔,而在那一遍遍的心魔境裡,反派總被無數次的輕喚:「十四郎。」
『不會吧,不會吧,我現在夢見的其實是反派小時候?』聞玉絜懊惱捂臉,『我是有多愛他啊。』
男大虎軀一震。
十四郎瞳孔震動。
只有老夫子在勾唇,覺得自己的辦法奏效了。卑鄙的成年人見用學過的知識為難不了過目不忘的學神,就轉而開闢了一個全新賽道——詩詞。從「新戒珠從衣里得,初心蓮向火中生」到「人生不得長少年,莫惜床頭沽酒錢」,再接再厲道:「一微塵里三千界,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