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這下子他也魂飛魄散了,一邊跟著往外走,一邊打電話給周伏虎,簡單地告訴他情況,讓他把仲世煌帶到醫院來。仲敦善是仲世煌最親的親人,要是他在這個時候有個萬一,仲世煌會怎麼樣,凌天集團又會怎麼樣?
光是想像,他就渾身發冷。
周伏虎載著仲世煌,一路飆車到醫院。車沒停,仲世煌就從車上撲了出來。跟在他身後溫故見狀立刻託了他一把,讓他平穩著陸。
仲世煌未察覺異狀,飛奔入醫院。
奉命等候他的保鏢看到他過來,連忙帶往手術室。
手術室的燈亮著。
耿頌平黑著臉等在門口,仲世煌看見他,二話不說就是一拳。
“我讓你好好保護我爺爺!”仲世煌吼得聲音都啞了。
耿頌平張了張嘴,想要解釋,但想到眼前的情況,又解釋再有道理也擋不住現實的蒼白無力。
仲世煌扯著他的衣領,慢慢地跌坐在地上,雙眼通紅,恨恨地看著他,嘴裡依舊念叨:“我讓你好好保護我爺爺了……”
仲敦善已經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若是他都倒了,仲世煌就真的垮了。
這一點,耿頌平明白,周伏虎明白,溫故也明白。
周伏虎低聲道:“怎麼會這樣?”
耿頌平道:“是梁炳馳身邊那個叫大鬼的人幹的。你不是說他會突然消失嗎?他就是突然出現在仲老的房裡,用放在邊上的圍棋棋盤砸了看書的仲老。他出現得太快太詭異,房間裡守著的兩個人都沒反應過來。怪我!都怪我!這件事我應該早點通知他們的!”他一拳砸在牆上,留下一道血印。
周伏虎知道仲敦善對他就像另一個爺爺,發生這種事,最是自責,安慰道:“要怪就怪梁炳馳,人都被抓了,還這麼猖狂!”
耿頌平咬牙道:“你放心,梁炳馳,還有他那兩個狗腿子,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等待對每個人來說都是煎熬。
仲世煌哭得雙眼通紅,席地坐著,虛脫地靠著牆,失神地盯著手術室的方向,一點兒生氣都沒有。耿頌平和周伏虎各靠著一邊的牆,時不時對視一眼,又時不時地去看手術室的門。
他們感覺不到時間的意義,只知道每一秒都很長,很長。
手術室的燈突然滅了,門打開,醫生從裡面出來。
仲世煌受驚般地扶牆站起,衝到醫生面前。
溫故本要跟上去,卻在轉身時看到了……黑白無常。不是大鬼這樣裝神弄鬼的人,而是真正的黑白無常。黑白無常看到他,遠遠地打了個招呼,然後朝手術室的方向走去。
“滾開!”仲世煌突然推開醫生和耿頌平,闖入手術室。
“你不能進來。”正要出手術室的護士和醫生聯手擋人。
“爺爺!”仲世煌叫得聲嘶力竭。
溫故心頭一顫,仿佛看到青年的精神世界在接連打擊中,終於摧毀最後一根支柱,徹底坍塌。
萬念俱灰入正道,嗔痴怨恨終成空。
一定要萬念俱灰才能入正道嗎?
仲世煌嘶吼聲直入溫故心田,如狂風驟雨,將原有的席捲一空,將沒有的灌溉成河。
黑白無常正要勾魂,就看到手術室外偶遇的仙人出現在他們的目標身邊,凜冽劍氣叫他們退避三舍!
仲敦善吊著一口氣,被送入加護病房,仲世煌寸步不離地跟著他。周伏虎本想進來,以防大鬼殺回來,卻被趕了出去。
仲世煌冷聲道:“我巴不得他來。”只要他敢來,自己就敢殺。
耿頌平讓周伏虎看著,任何動靜都要聯繫,自己外出邀請名醫,只要仲敦善還有一口氣,就不能放棄希望。仲世煌將秘書、助理都交給他使喚,動用所有能動用的關係,只求一個結果——救過來。
其實還有一條關係他沒用,不是不用,而是不知道怎麼用。
所以當溫故以白鬍子老頭的形象出現在病房,他整個人只能用欣喜若狂來形容。
“你來了?!”仲世煌站起來,熱切地看著他。
溫故避開他的目光,淡然道:“你考慮得如何?”
“我有一個條件。”仲世煌上前一步,“救救我爺爺。你說人死不能復生,可他還沒有死,他還有氣,你是神仙,你能救他的吧?我求你,求求你。”
溫故低頭看仲敦善。
這個老人在清醒時,永遠氣勢十足,叫人忽略日漸老朽的身體。而此時,他躺在這裡,雙目緊閉,虛弱消瘦,與一般受歲月腐蝕的人沒有區別。
“我救他,你便答應修仙?”他低聲問。
仲世煌慘悴道:“爺爺是世上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人,他若是走了,我去哪裡也沒有分別。修仙更好,不老不死,也算……完成了樹青的心愿。”
一路跟來的黑白無常聞言叫道:“上仙三思!此事萬萬不可!凡人生死有定數,縱然是上仙,也不該橫加干涉!”
溫故從乾坤袋裡摸出一枚靈丹,餵仲敦善服下:“此乃萬靈丹,服下之後,傷口自愈。兩個時辰內,莫要讓任何人碰他。”
“上仙此舉大錯特錯,我們只能如實稟明,還請上仙好自為之。”黑白無常攜手離去。
“謝謝!”仲世煌見仲敦善服藥後臉色明顯紅潤,喜不自勝,總算有心情想其他事,尤其是兩次見面,自己對他的不敬,“以前是我的錯,對不起。”
溫故道:“你道歉是對我的態度還是對我說的話。”
仲世煌一怔,“都有。”
溫故道:“口不對心。”
仲世煌想了想:“你我立場不同。你是神仙,我是人子。你想的是天地逍遙,我想的是凡世俗情。”
溫故道:“但願你爺爺百年之後,你能遵守諾言,從凡世跳出來。”
仲世煌道:“你放心,爺爺走後,有這凡世,也沒了俗情。”
溫故點點頭,轉身欲走,又聽仲世煌猶豫著喊道:“溫故大仙。”
心莫名一顫,這是仲世煌第一次喚他的名,溫故腳步微微一頓,稍稍側頭,將仲世煌保留在自己眼角餘光的範圍內:“何事?”
仲世煌躊躇道:“可有辦法使魂魄還陽?”
“原來你還是不死心。”溫故故意說。
“或者毫無損害的留在陽間?”
溫故道:“萬物皆有歸處,仙登九霄,魂歸地府,陽間只留凡人。”
仲世煌眼睛希冀的光亮一點點地暗淡下來,“這樣啊。”
溫故隱身從病房出來,落到住院部前的花園裡,一抬頭,就看到前面站著個鬚髮皆白的老頭。
“大仙。”他身上一僵,硬著頭皮迎上去。
白須大仙看看他,又抬頭看看病房。
溫故視死如歸:“我以一己私慾為仲敦善續陽壽,亂了地府生死,愧對大仙栽培,願受懲處,絕無二言!”
白須大仙笑了笑:“哦?你還記得你說過什麼?”
若修道者修道是為為一己之欲篡改天命,那與當權者隨心所欲,藐視律法,置萬民於水火又有何不同?
當日豪言壯語猶在耳,今時所作所為卻虧心。
溫故羞得滿臉通紅,“我”了半天,沒“我”出個所以然來。
白須大仙搖頭:“你既入蒼天衙,便該知道,因果循環,報應不慡。你今日種下因,他日自食其果,與人無尤。”
聞言,溫故不但不擔憂,反而鬆了口氣:“如此便好。”
白須大仙笑道:“莫不是你做了壞事,還有幾分愧疚之心?”
溫故道:“因私廢公,自問有愧。”
“悔否?”
溫故愣了愣,許久,才低聲道:“不悔。”
“勇於認錯,死不悔改。”
溫故不知該怎麼解釋。他只是不願意見到那樣的仲世煌,仿佛他的世界只剩下了黑與白,無望的黑,喪禮的白。
白須大仙道:“那便將功補過吧。”
“有新的任務?”溫故遲疑,頗有些聞任務而色變。
白須大仙笑道:“不必緊張,簡單得很,你去接一趟呂恆。”
溫故愕然:呂恆?
臨行前,溫故將魏天成與梁炳馳的交易寫在信里,寄給耿頌平。他知道耿頌平沒有告訴仲世煌不是梁炳馳的同謀而是受害者這件事,心裡也是贊同的。看仲世煌對自己的態度,是不是綁匪對他來說,或許已經不重要。耿頌平收到信,自然知道怎麼做。
耿頌平收到信後,立刻找警方驗證真偽。可惜梁炳馳從警察訊問中得知仲敦善遇害,以為他命不久矣,回去就撞了牆,沒有留下遺言。
耿頌平思量再三,還是告訴了仲世煌,只說匿名舉報。
仲世煌捏著信,半晌才道:“是趙樹青寄來的嗎?”
耿頌平沒想到他一猜就中,愣了下,沒有回答。溫故為求他相信,用的是“趙樹青生前”的名義。
仲世煌將信反覆看了兩遍,折好,塞入信封,放進口袋,想了想,又取出來,放進西裝內袋,然後道:“爺爺雖然醒了,但身體還很弱,經不起折騰,讓伏虎帶兩個人守著爺爺。我下午去趟公司。”
“那魏天成……”
仲世煌淡然道:“他總要回國給表哥收屍吧。”
耿頌平心頭一凜。他突然有點同情魏天成。以他對仲世煌的了解,這個貌似恢復正常的仲世煌絕對不是真正的仲世煌,他眼下的平靜只是在為有朝一日的爆發而蓄勢。
【末世】
33空前之劫(上)
再見呂恆,他正在婚紗店租西裝。黑西裝筆挺,寬肩窄腰,腿長臀圓,遠看器宇不凡,近看溫文爾雅,比初見時,多了幾分自信的神采。
溫故正要入內,就看到另一名青年從試衣間出來,容貌秀麗如畫。兩相對比,滿目華衣如蓬蓽,唯他生輝。
青年穿著同款黑西裝,只是衣領和袖口帶暗銀花邊,更顯貴氣。
兩人頭靠著頭,竊竊私語。青年說話時喜歡偏頭觀察呂恆的神色,每當此時,呂恆便低下頭,作側耳傾聽狀,直到青年移開目光,才仰頭看他。那眼神溫故不懂,只知道,曾在仲世煌的眼裡看到過。
呂恆送盛文昭上車,轉過身就看到溫故站在不遠處笑吟吟地看著他。
“溫仙友!”呂恆大喜。
溫故大窘:“我字知新,你若不嫌,喚知新便可。”
呂恆道:“我沒有字,只有道號永心。”
“我道號既濟。”
呂恆道:“以卦象為號,倒也別致。”
溫故道:“水滿則溢,月滿則虧。師父是怕我居功自傲。”
呂恆道:“既濟卦,上坎下離。坎為水,離為火。火煮水而水沸,烹飪則成。火燎原而水覆,災害則滅。雖將來有變故之虞,卻警示大於憂患,意在告誡,看知新為人穩重,行事謹慎,無須困擾。”
溫故想起白須大仙的那句“今日種下因,他日自食其果”,不由苦笑。
兩人交淺言深,不過片刻,便如多年老友。
溫故隨口問起青年,呂恆神色有異,半晌才道:“他叫盛文昭,是我小師弟的轉世。他明天結婚,我是伴郎。”
他說的時候明明在笑,卻聽的溫故莫名難過起來。
呂恆回婚紗店,背起八寸箱子大的挎包,小心翼翼地拎著新郎、伴郎的西裝,一邊在褲兜里掏鑰匙,一邊往停車場取車。
溫故看著他,竟無法從外形上分辨他與凡人的區別:“為何不放在乾坤袋中?”
呂恆笑起來:“一介凡人,哪來的乾坤袋?”
溫故心中一動,腳步不由停住。
呂恆走了三四步,又停下來看他:“知新?”
溫故想起與仲世煌往日種種,竟無一日從神仙這個身份中跳出來過,不覺赧然。“我不如你。”
呂恆笑道:“你入蒼天衙多久,我又多久?我第一次接任務,手忙腳亂,笑料百出,絕不如你。”
溫故暗道:縱然有一日,他如呂恆這般在凡世間從容應對,那人卻不是仲世煌了。
兩人來到停車場。
呂恆與一輛輛豪車擦肩而過,停在一輛凹了半邊車屁股,白皮生鏽的麵包車前,一秒變人類司機:“這是我公司的車,我在公司里跑長路送貨。”
溫故:“……”從他話里聽出自豪感的自己一定是在做夢。
呂恆幫他開車門,關車門,然後上車發動,又問道:“熱不熱?要不要開空調。”
雖然艷陽高照,但……他們不是神仙嗎?
溫故還沒回答,呂恆已經開了空調,嘩嘩的聲響,好似排風機。
呂恆拍了拍空調控制面板:“空調動靜有點兒大,回頭我得給公司說,讓他們修修,不然到了夏天可吃不消。”
溫故訝異道:“聽大仙所言,你離完成任務不過一步之遙?”
呂恆愣了愣,訕笑道:“說的也是。師弟若能與蔣姑娘再續良緣,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
溫故慚愧道:“我是師父座下大弟子,遇到你之前,自問兢兢業業,尚算稱職,可與你相比,我簡直一文不值。”
呂恆扭動鑰匙的手微微一頓,車發動巨大聲響掩蓋住那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我欠他的。”
車開到一家三星級酒店門口,呂恆上樓與餐廳經理核實明日酒宴的最後細節。溫故坐在樓下等,一個小時之後才見他拿著兩個飯盒下來,上車後遞了一個溫故。
呂恆道:“這裡的三鮮炒飯極好吃。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