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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府沒有調料和爐子,溫故便趕去附近的城鎮買,回來時,仲世煌已經生起火。
他身後,夕陽落下去大半,僅剩下一圈紅輪。河水微波蕩漾,風過水聲,輕輕作響。
畫面如此美好,以至於溫故竟不人心跨進去打破寧靜。
“你還要看多久?”仲世煌無奈地回頭,“我餓了,魚快餿了。”
溫故將調料遞給他。
仲世煌將鹽撒在刨掉魚鱗的魚上,又撒了點胡椒,想了想,又放了點香油和花生醬:“我覺得我的創意會帶給我驚喜。”
溫故道:“我覺得你很快就會適應辟穀。”
事實證明溫故是對的,花生醬和魚有點不搭。仲世煌開始認真地考慮用辟穀來克制自己的口腹之慾,以免再發生自虐口舌的事。
兩人一邊吃一邊聊。
仲世煌順口問起溫故的事。
溫故細細地回答了,說到童年,說到蒼天衙,說到青圭,說到很多。但那句讖言他下意識地避了開去。
這是仲世煌第一次從他的嘴裡聽到兩人相識的完整經歷。他問:“第一次見面,我是不是給你留了個壞印象?”
溫故道:“不,那時候我滿腦子都在想怎麼修好你媽媽喜歡的花瓶。”
仲世煌忍不住笑起來:“我那時候雖然很討厭你,但單獨的時候又很期待你能冒出來。”
溫故驚訝道:“我以為你只是討厭我。”
仲世煌自言自語:“剛開始,我也是這麼以為的。”可事實是,他見到趙樹青時就感到了一種莫名的熟悉,且因此產生了進一步探究的欲望。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趙樹青和白鬍子神仙,哪個是你的本來面目?還是說,神仙可以隨意改變外貌?”
溫故道:“現在就是我的本來面目。改變面貌是一種法術,類似於障眼法,本質是不變的。”
仲世煌滿意了。
溫故道:“說到改變面貌,你打算什麼時候剃掉鬍子?”
仲世煌摸摸鬍子:“沒有剃鬚刀。”
溫故抽出暮海蒼月。
仲世煌:“……”
65煉鼎之匠(上)
仲世煌與溫故認識了這麼久,終於有幸見到他“吹毛斷髮”的劍法。他看著前方刀光劍影,感受著下巴忽冷忽更冷,儘量表現出鎮定的樣子。
溫故練完一整套劍法收功,扭頭看仲世煌正襟危坐。仲世煌問:“剃好了?”
“前兩招使完就剃好了。”
“……你一共使了幾招?”
“一百零八招。我太久沒練劍法,想動動筋骨。剃得如何?”
仲世煌摸著光禿禿的下巴:“……時間太短,完全沒有感覺。你幹什麼?”
溫故撩起他的袖子:“我在找你身上哪裡還有毛,讓你感受得更加徹底。”
仲世煌抬起頭的下巴,猝不及防地親了一口,捂著下面轉身就跑。
溫故:“……”
仲世煌跑回竹屋,溫故坐在地上看他。
……
仲世煌看看外面又看看他:“我大概需要一段適應期。”
“我有辦法。”溫故拍拍身邊的位置,“來。”
仲世煌蹲下。
溫故輕輕推了他一把。
仲世煌順勢坐在地上,笑眯眯地抓住他的胳膊:“你打算對我霸王硬上弓?不用太憐惜我,我經得起風雨,扛得住暴雪。”
“這樣我就放心了。”溫故拿出暮海蒼月。
“……”仲世煌笑容一收,“這是做什麼?”
“從現在開始,練清心訣,直到……”溫故靠近他,手輕輕地撫摸他的面頰,看著仲世煌的眼睛慢慢變紅,才退開去,“你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為止。”
仲世煌閉上眼睛,拼命將湧起的急躁的欲望壓下去,恍惚間,一個輕柔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引領自己走向平靜。
“天地萬音,且過且聽。”
“風來自然,雨成有因。”
“鳥啼猿鳴,禽獸相親。”
“花謝月沉,晝夜時令。”
“千秋功名,繁華閱盡。”
“喜怒哀愁,不拘我心。”
山中日月悠悠而過,仲世煌在溫故的督促下日日夜夜念著清心訣,眼睛發紅頭腦發熱的現象倒是越來越少了。因他的緣故,天童玉只拿到一個鼎腳的材料,溫故始終於心難安,見仲世煌情況稍稍穩定,便離開幾日去崑崙打探情況。
臨行那日,仲世煌披著晨曦站在竹屋前,戀戀不捨地看著他,使溫故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來。
“你在家中修習清心訣不可稍有懈怠。”
“崑崙魔氣瀰漫,我怕你受影響。”
“我只去數日。”
“無事便返。”
他說了半日,腳仍牢牢地站在原地,還是仲世煌看不下去,主動開口道:“早去早回。”
溫故這才駕雲離去。
從他的洞府到崑崙不過小半天,他到時,太陽才爬到半坡。白須大仙正拉著個鬍子次一等白的老神仙下棋,其他神仙修煉的修煉,聊天的聊天,若是不知真相的旁人看到,還以為此間神仙聚會。
白須大仙輸得面目無光,正嚷嚷著走下一盤,溫故在圍觀人群中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急忙上前:“屠刀?”
屠刀回頭見到是他,露出欣喜的笑容,連連抱拳道:“多謝相救。”
溫故道:“舉手之勞。不知仙友傷勢如何?”
“已然痊癒。”屠刀道,“只是他們用的手段十分下作,無堅不摧啊!”
溫故:“……”看來傷勢的確痊癒,連亂用成語的習慣都一如既往。
屠刀道:“不知他們從何處得來一種藥,無色無味,服用之後經脈阻塞,仙氣逆流,隱隱有元神出竅之兆。”
溫故脫口道:“七絕散修丹?”
“你識得?”
溫故苦笑道:“何止識得,我還嘗過。”
兩人無聲對視,惺惺相惜。
溫故道:“我以為此藥只針對修真者,沒想到對仙人一樣有用?”
屠刀道:“這藥雖然霸道,但時間一長,也會被仙體慢慢地淨化。可惡的是那些魔頭趁人之危,我才慘遭毒手。”
溫故安慰了幾句,又問道:“閆爻現下如何?”
屠刀道:“有湮華在,他倒乖覺,不哭不鬧。”
“哪裡是他不哭不鬧,根本是在湮華面前,想哭想鬧卻哭鬧不出來。”青宵邊說邊走了過來。
溫故驚訝道:“湮華有克制他的辦法?”
“老手段,用各種法器裝魔氣。只是湮華裝魔氣的手段隱晦,閆爻至今未察覺,只以為他對付自己易如反掌,越發不敢囂張。”
溫故與他一年未見,神色憔悴不少,疑惑道:“看你氣色,莫非也受了傷?”
他不問還好,一問之下,青宵滿腹苦水就如黃河之水奔騰起來:“我不是受傷,我是身心俱創!”原來這一年來,他們始終沒有知道煉製乾坤盪穢鼎的人,無奈之下,白須大仙只要說服元時栽培青宵。青宵畢竟是黃凌子弟,走的是煉製乾坤盪穢鼎的路子,只是功力不夠。如此一來,青宵算是徹底體驗了一把被天降大任的滋味。
“你竟有時間在這裡訴苦。”白須大仙站在他身後,陰森森地說。
青宵嚇了一跳,白須大仙此時的臉色委實有些恐怖,他下意識地回答道:“我只是出來放放風,馬上回去。”
他一走,屠刀也跟著溜了,溫故請了一年多的假,想走沒好意思,硬著頭皮道:“不知道煉鼎的材料搜集得如何了?”
白須大仙道:“尚未有消息傳來。”
溫故微微一嘆。
白須大仙道:“倒也不必太急,桑菩答應若是找不到另外兩種,便用當年的恩情向天狐族討天童玉。”
溫故面色微黯。
白須大仙岔開話題問道:“你找到人了嗎?”
“找到了。”
溫故本是隨口一說,不想白須大仙竟然問得很仔細,他詳詳細細地說了,但省去了仲世煌受欲望擺布,只說正在修心的關鍵時刻。
白須大仙想了想,從袖子裡拿出一瓶丹藥:“此丹名為靜心,可防止修煉時走火入魔。你拿去給他服下,修煉清心訣可事半功倍。”
溫故連忙道謝。
白須大仙想了想,道:“其實修道之途,在於順其自然,若是情投意合……咳,堵不如疏嘛。”
溫故:“……”他是否可以假裝沒有聽懂。
白須大仙也不管他聽懂沒聽懂,催促道:“你先回洞府,好好督促仲世煌修煉,若有事我自會找你。”
溫故道:“你知道我洞府在何處?”
白須大仙道:“你忘了我是……”
“行天道。”溫故接下去,“那為何下棋會輸?”
白須大仙臉立馬黑了。
溫故搶在他翻臉之前,喚來白雲,站上就跑。
回到洞府,夕陽紅通通地照著竹屋。霞光映照天空,河面金光閃爍,景色正美好。
一想到仲世煌離別時的模樣,溫故心裡就暖洋洋的,正要邁腿進屋,卻看到惦念的那人像個稻糙人似的,一動不動地站在水裡,河漫到他的腰際,露出他沉靜落寞的背影。
“仲世煌?”溫故踩入水中,慢慢地朝他走去。
仲世煌的身體微微一震,在他靠近時,低吼道:“別過來。”
“發生了什麼事?”溫故腦海中設想著各種可能。比如翁於橋找上門,比如魔氣入侵,比如喪屍踢館……可哪一種都不該是眼前這個結果。
“讓我一個人……靜一靜。”仲世煌說完,又沉默了。
溫故聽到他口中念念有詞,聽仔細了才知道他在念清心訣。
仲世煌眼前一花,就看到思念的人出現在眼前,血紅的眼睛變得更加明亮:“樹青……溫故!”他突然伸手推開他,轉頭就跑。
溫故追在他後面。
仲世煌突然停下腳,人朝空中躍起。
溫故抬起頭,看著他在空中劃出一個漂亮的圓弧,然後落入身後的水裡。
“……”
溫故有點擔心這麼淺的水,他這樣猛紮下去,會直接插進水底的土裡。過了會兒,仲世煌游泳一圈回來,笑容滿面地抱住他,“我想你。”
溫故道:“先解釋剛才是怎麼回事。”
仲世煌沉默了會兒才說:“不管我怎麼告訴自己,你一定會回來,你喜歡我,我仍然無法克制地害怕。溫故,我怕有一天我會克制不住自己,傷害你。”
溫故道:“你不會的。”
仲世煌苦笑道:“你這麼相信我,我卻不相信自己。”
“不是的。”溫故道,“你打不過我。”
仲世煌:“……”
溫故看著他赤紅的眼睛,問道:“那你現在是何感受?”
仲世煌緊緊地抱住他,用身體貼著他,“我現在是什麼感受,你感覺不到嗎?”
溫故不動聲色地感覺著他入侵的意圖,緩緩道:“堵不如疏。其實……不是不可以。”
仲世煌抱著他的雙臂用力地縮緊,隨即又怕傷到他,竭力鬆開稍許。他聞著溫故的髮鬢,嘴唇貼著他耳朵,聲音激動到沙啞:“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溫故道:“嗯。其實有一種功法叫雙修,就是兩個人……”
這樣就行了。
仲世煌抱起人,飛一樣地衝進竹屋!
66煉鼎之匠(中)
久積不疏,到泄洪時,便是一場災難。
溫故盤膝坐在床上,任由仙氣自我流轉,補充體能,修復身體創傷。仲世煌經歷三天三夜的歡愉,眼裡的紅光總算稍褪,溫故趁機將白須大仙的靜心丹給他服下,此時此刻,魔氣已經能收斂自如。
他心平氣和地問道:“這是你第一次雙修?”
溫故道:“當然。道侶與夫妻一樣,都只有一位。”
仲世煌道:“你的未婚妻呢?”
溫故坦白的時候,唯獨將自己與張崎成親的這段省了去,也不是故意,只是說的時候,自然而然地避了開去,仔細想想,或許是預料到仲世煌會介意。只是他此時刻意問起,卻不好再迴避。早在與他重逢時,溫故就下了決心,不再欺騙他,不管善意惡意。“沒有未婚妻,只有一位差點雙修的道侶。”
“差哪一點?”
溫故望著他,確定他眼睛顏色很正常,才道:“我們雖然拜堂成親……”
“砰”,竹屋塌了。
被壓在竹屋下面的溫故:“……”
當神仙的好處就是,自己動手修房子很快,不用請修理工。
溫故無奈地將竹屋重新搭好,然後去找站在河邊吹風平靜的戀人。戀人比他小太多,心眼更小,偏偏自己又有黑歷史,只好低聲下氣。
“我那時候只是想試試那本雙修功法。”
“那時候並未遇到你。”
“並不知道……”
“原來會有這樣的感情,無關飛升,不涉雙修,只想一生一世。”
仲世煌慢慢地回頭:“你們的洞房呢?”
溫故苦笑道:“差點喜事成喪事。”他將後來的發展一五一十地說了,提到張崎絕情,趙銘算計時,更無絲毫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