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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於點了頭。她大喜,怕他後悔,趕忙舀了一匙進他口裡。久未進食,他吞得喉嚨有些痛,咳了出來。
見狀,她倒了水要給他,他多疑的看了一眼杯里的水。
她莞爾道:「這水杯是我的,這幾天我一直用這個杯子喝水,裡頭的水也是我剛喝過的,沒問題!」
李豫聞言,不再遲疑,張口喝下杯里的水。
喝完水,鄭良良立即一口一口的餵他粥,他竟也乖乖的將一整碗只有鹹味的白粥全吃完了,然後,繼續昏睡。
當她將空鍋子送出門外時,看見一堆驚愕的面孔,她回以眾人一個無奈笑容。
「大君……他……呵呵……肚子餓了嘛!」尷尬的趕緊再回房裡去。
她其實也不確定這傢伙會真的肯吃,瞧見大夥那麼吃驚的模樣,會讓她不好意思的。
搔著頭回到李豫床褥旁,端詳著他沉睡的樣子。他眉目心昌貴,但睜眼時的眼神卻是孤寂棄世,內心深處像是鎖著太多情緒,拒絕傾吐,對任何人防禦到底,這讓她莫名的感到心疼。她伸手撫著他的攏眉。如果可以,她真希望他能不用活得那麼累,那麼不安,能多信任別人一些……
「臭傢伙……你要趕快好起來,我可不願意當你的保母兼保鑣太久喔……伺候你很累人的,因為你根本不是一個討喜的傢伙……」
他不是一個討喜的傢伙?這丫頭竟敢這麼對他說!李豫醒來時,就想起昨晚耳邊隱約聽見的話。這丫頭真是越來越放肆了,對他完全沒有一絲忌諱。
像現在,竟橫睡在他身側,身上衣物也是一團亂,一隻腳甚至碰到了他的腿,這副模樣若教外頭的人瞧見,她的名節就毀了,這丫頭真是隨意到了極點!
但瞧著她睡得一塌糊塗的模樣,卻也令他感到不可思議,她怎能待在陌生的地方毫無防備的就如此熟睡?繼而一想,她本來就是個隨興自在的人,總能以自己的方式適應環境,就像他強迫她入宮,她雖憤怒也會想著方法反抗、作對,然後繼續在不平順中找到快樂,讓他每次與她接觸時,不禁自然而然的受她吸引,總想親近她,由她身上吸取些愉快的氣息,這丫頭從頭到腳,都綻放奇異的光輝,讓他……很輕易就放鬆下來……
不住凝視著她的睡顏,她像只沉睡的小白兔,有她的陪伴令人安心,這樣的女子,跟他的性格多麼的不同,他嚴謹,她鬆散;他多疑,她自在;他不讓人碰觸,她輕鬆就能接受別人。
多麼不一樣的一個人……他發現有某種悸動默默地在心底甦醒,四處流動。
伸手摸上她披散的長髮,像在摸一件珍貴的寶物,摸著摸著,他一怔,臉色微僵,他彷佛摸出了一件事,一件不可能殘存在心中的事,溫柔,這幾乎不曾存在他體內的東西,竟然化成一份「心思」,還打中了他,令他倏然震撼。
這樣溫柔的自己,是他嗎?他愕然的瞪著還睡得七葷八素、睡姿醜陋的女人。
這份溫柔……為什麼,忽然給了她?
他面色陰鷥了起來。
思及在昏睡前,自己什麼也沒法多想,腦袋中只想著一個人,那就是她。這代表什麼?他內心深處只信她,所以願意在最無助脆弱的時候,將自己交給她?他竟願意相信她,一個幾乎稱得上討厭自己的女人……可事實證明,鄭良良沒讓他失望,確實保護了他,他忍不住再重新認真的端視著她,看著她的睡顏時,心中那份悸動越發強烈。
「你醒了?」睡得亂七八糟的女人終於也醒了,見他瞪著眼,馬上露出大大的笑容,非常開心。
那笑容太純美,美好得教李豫捨不得移開目光,但隨即又想到,她是即將要被送入宮的人,他怎能受到她的牽引。臉一沉,擺出了臉色,接著,他耳邊又聽見一道來自於她的嘟噥聲。
「就說他不討喜嘛,一點都沒說錯……臭傢伙……」
他臉更臭了。「我肚子餓了,還不去弄點熟食來!」他語氣差勁,眼神掃向一旁的爐子。
鄭良良氣得皺起小臉。「真是個討厭鬼!」這次她大聲罵出來了。 「你帶我來這做什麼?」人都坐在左議政趙永成家的大廳上了,鄭良良還是不解為什麼要突然造訪趙家,好奇的問向坐在前方的李豫。
「待會妳就知道了。」他一派輕鬆的說。
「這話從出門到現在,你已經說了八百遍了。」她聽到都快發火了。
「我發現妳耐性真的很差。」他坐在她的前方,聽出她的怒氣,回頭不悅的看她。「看來老尚宮對妳的教導還是不夠,離進宮不到十天了,不如讓她住在府里,徹夜對妳加強教育―」
「不必,你不說就算了,我等,我就坐在這喝茶發呆也無所謂。」她趕緊說,就怕那老太婆真的連夜裡也不放過她。
他抿笑,發覺自己真的很喜歡逗弄她,尤其喜歡欺負得她咬牙切齒,卻又不得不低頭的模樣,這模樣,該怎麼說呢?很……可愛?
此時門板開了。他抬眉就見到久違的人。「希兒。」這是詠嬪進宮前的閨名,他叫得很順口。
詠嬪一見他,眼眶竟有點泛紅,她移步入內。
對看著的兩個人,此刻根本無視於旁人的存在,凝視了對方好久。
久到鄭良良都感到不自在的想掀桌走人了。
奇怪了,他們視線想黏在一塊,沒她的事,她幹麼這麼不慡?
但心中一股煩悶的感覺就是壓不下去―,「咳咳咳!」
雜音出現,總算讓兩個人「回神」
詠嬪尷尬的收回視線。「你送畫給我,暗示我要求王上讓我回娘家一趟,你想見我?」她嬌脆的聲音帶著一份激動。他沒直接送書信給她,是怕信被攔截,若是送畫,攔截的人也只會單純的以為那是份禮物。這是當初他們說好的暗號。「很抱歉,拖這麼久才來見你,因為令嬪的阻撓,王上雖然答應了,但還是沒辦法馬上出宮。」
嬪妃出宮不是容易的事,就算只是回娘家一趟也很困難,因為怕後宮與娘家人親近,容易遭人指摘與外戚勾結,有徇私圖利之嫌,所以一般嬪妃對娘家人能不見面就不見面,儘量避嫌。可宮中規定也不是毫無人情可言,事實上,許多嬪妃私下還是會見見家人,娘家有人重病也能請命回府探望。
但目前後宮在令嬪的掌管下,嚴禁任何外戚造訪,要出宮更難,她對受王上喜愛的詠嬪尤其忌諱,總是處處限制。雖然詠嬪的品階與令嬪相同,但是令嬪早她許多年進宮,宮中幾乎全是她的眼線,聽令於她,詠嬪想做任何事也都得經過她的同意,連想回娘家一趟都受到百般刁難。
若令嬪自己遵守這規定也就罷了,偏偏她嚴不律己,自己與娘家人聯繫熱絡,其它人卻無法管束她,眾人對此也是惱恨在心頭。
「無妨的,其實妳現在出宮才正是時候。」他含笑道。
「怎麼說?」她微訝的問。
「上回我請妳出宮是要告訴妳,我打算安排一個人進去幫妳,但送畫那時,人選還沒確定,不過現在已經找到人了。」
詠嬪聽他這麼說,目光自然瞧向他身後帶來的人。「你說的人,不會就是她吧?」
被點了名,鄭良良馬上繃緊了身子,心下也有些明白了。原來這傢伙帶她來趙府就是要見詠嬪娘娘,而她進宮後要伺候的人也是這位主子。
收起方才莫名的不慡,她抬頭打量著詠嬪,見她皮膚白皙,雙眸好似月牙,動作更是優雅貴氣……果然氣質出眾,怎會有女子長得這麼好看的?真像仙女下凡。
她瞧得失神了。
「對,就是這丫頭。」李豫點頭,回頭見到鄭良良瞧呆了的模樣,當下應該要對她的失禮生氣的,但臉上卻笑了出來。
伸手往她袖子一扯,要她魂魄歸位。
鄭良良這才扯回袖子,難為情的趕緊低下頭,不敢再直視她未來的主子。
詠嬪見著他們之間頗為親昵自然的互動,內心起了一陣騷動,臉色不由得沉了沉。
「妳叫什麼名字?」她直接問向鄭良良。
「娘娘,小女姓鄭,名叫良良,父親是鄭世達。」朝她行了個正式的參拜禮,姿勢完美漂亮。一旁的李豫像驗收成果一樣,滿意的輕輕頷首。「妳是鄭府尹的女兒?」詠嬪有些訝然,她聽說過宋民演娶媳發生的事了。可現在李豫竟打算將這女子送進宮?
他為什麼挑中這女子來幫她?一時之間她也無法猜出原由。
「你今天是特意帶她來見我的?」她問向李豫。
「是的,我已安排好了,她下月初三進宮,進宮後,妳可以將任何事情交付給她,她會完成使命的。」
「任何事?」這是要她絕對信任這人的意思嗎?當初,他就是因為不肯輕易信人,所以遲遲沒有安排人進宮給她,如今他終於找到可信任的人了?
詠嬪再次仔細瞧向鄭良良,想瞧出她的特別之處。
李豫微笑的道:「對,她不會讓妳失望的。」
「好,到時候我會以調派尚宮為由,把她調到身邊來。」鄭良良長相算清秀,但不過只是個平凡女子,她還是疑惑他為何這麼信任對方?
另外,鄭良良是他搶婚而來的人,這點她也很介意,在她的印象中,他從不曾做出如此失常的舉動。但現在整個宮中都是令嬪的人,她確實亟需一名幫手,幫她傳達宮中的消息給他,否則就算得到任何消息也送不出宮去。好吧,既然他信鄭良良,她也只好接受。
「還有,宮中的事她還不甚了解,若能指導的,妳就多教她一點吧。」李豫怕鄭良良宮中規矩還學不會,進宮沒多久就鬧出事來,也擔心她那頑皮的個性,容易在宮裡惹禍上身,不禁多交代了幾句。
詠嬪正要應話,卻見在身側的鄭良良竟大膽的朝他做了鬼臉,而他眼角餘光似乎也瞥到了,俊眼微瞇,回頭懾得她縮身,見她低下頭仍滿肚子不甘心,再朝他吐了吐舌頭。
這回他當沒看見,回過身,臉上浮起若有似無的笑意。詠嬪見了這情景,大感訝異。他竟與一名女子玩耍了起來?
她擰起了秀眉,臉上浮現慍色。他對女人向來冷淡,但對待鄭良良似乎不同以往,要不是已確定他要將鄭良良送進宮裡,她都要懷疑起他對這女子有情了。
「希兒,我將她交給妳了,請妳幫我照顧她。」李豫又開口了,這次表情很慎重。
「我……會的。」再瞧低著頭的鄭良良一眼後,她遲疑了一會便點頭答應,可雙掌卻不覺的握成了拳。他不是會刻意交代這種事的人,還一連說了兩次,人交給她,就隨她處置,是死是活,以他的個性不應該關心,可是這回的例外,讓她非常的在意,因而也對鄭良良起了敵意。
「對了,我聽說你前幾日生了重病,可已完全痊癒?」她暫且將鄭良良的事擱下,改問起他的身體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