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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我相信她後來的殘忍暴戾都情有可原。她的青春,她所有的溫存和激情都隨那個男人一道被處決了。

    第26節:請帶我去天涯海角(1)

    【請帶我去天涯海角】

    紅。是她命色。拂。她的舉動註定出人意表。

    紅拂的故事其實不用多複述。她是楊素身後手執紅拂的家伎,一站多年,直到有一天,她的眼中出現了另一個男人。

    這個男人叫李靖。

    他來謁見越國公,面對權貴侃侃而談,他希望通過楊素的提攜來報效大隋,卻由此得見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女人。

    楊素眼望著李靖,目光沉沉,似醉非醉,他對這個年輕人慷慨激昂的宣講不予置評。李靖青春奮發的臉——在他眼前晃動,逐漸模糊成他當年的樣子。

    不同的是,李靖仍興致勃勃地在理想里穿行,而他卻已經選擇在現實中停泊。

    楊素的冷淡挫傷了李靖,李靖不知楊素此時已非早年雄心飛揚的楊素,他比年輕時眼光更透徹,也更謹慎,沒有人比他清楚安樂富貴潛伏的危險,他寧可收斂羽翼,固守著富貴,也不肯貿然推薦人才,惹君王相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謁見已畢,李靖禮貌地告辭而去。他忙於自己的演講,未曾意識到楊素身後那手執紅拂的女子,以目光探量他多時。

    她的眼睛熠熠生輝。

    紅。

    鮮艷,是熱烈,亦是熊熊不滅之火焰,經毀滅再重生,及至淨化這世間一切,擁有通透的心與眸。

    拂。

    非凡之物,執者如仙。

    她是紅拂女。暗夜間,一襲紅衣如火,飛奔至命定男人面前,剎那相許,與他攜手共赴英雄征途。

    紅拂來尋李靖,她是崇拜英雄的女人,渴望成為英雄。身為女子,她不可能成為英雄,所以只能追隨英雄。她願意陪伴楊素,因為楊素是大隋的英雄。但楊素已然老去,遲暮的英雄,餘威不能點燃少女心中真正的火焰。從紅拂可以讓小廝探查李靖的住所,晚上又能溜出府來看,她並不是楊素眼中心中獨一無二一時不可少見的人。

    第27節:請帶我去天涯海角(2)

    楊素不能點燃她的熱情,當她不被點燃時,她相對平凡。

    注意,是相對的。

    紅拂的去意也許在遇見李靖之前已經萌生,因為她發現楊素已不是那個能滿足她的英雄。她看見這個人的皮囊和身軀都在滑向衰竭——這使蓬勃的她隱隱失落。

    她內心有強大的聲音,暗示她要等待時機,一定會有這樣的人傑降臨,帶她離開此地。

    李靖出現,正是她行動的契機。

    很多人都奔,奔得頭破血流,狼狽不堪。她卻奔得風流,奔出了幸福前程。

    她的成功,是她比那些自以為是的女子更沉著。她是更具眼力的女人,她不單洞悉了自己的需要,更洞悉她所需要的男人內心的需要。這種眼力就像煉就了火眼金睛一樣。更幸運的是,她遇上了一個同樣有眼力、能擔當的男人。

    紅拂在月朗星稀的夜晚,出現在書生李靖的門口,她像一顆明艷的流星滑落在書生的眼裡。書生被她的光芒灼傷了。

    紅拂身處的時代以及楊素家中的環境,她的特殊身份,居然能做出夜奔的事,她的義無反顧,只一剎那,就點燃了他心中的火花,就此開始兩人命運的交纏。李靖這種落魄的男子,不同於心灰意冷的落魄男子,他失意但不絕望,仍心存壯志,相信自己的才華。

    一眼之間,一種直覺的碰撞,火花飛濺,烈焰高燃。這白天驚鴻一瞥的女子,此時在他眼中如此真切動人。

    李靖點燃了紅拂,紅拂於是變得熠熠生輝不可多得,她使他興起再度抗爭的勇氣。再賭一把,他深信自己的眼光,就像他深信自己的抱負必然有施展的一天。

    她說:“我跟你走。”他的理想之火旋即被突如其來的激情點燃。一個人的奔跑是多麼孤獨。何其有幸,遇到可以同行的人。

    一個美艷的女子,甘願放棄優渥的生活,在他前途未卜最需要關注和鼓勵時來到他身邊,無疑是對他和他未來人生的最大支持及肯定。

    她貼近他,以身體溫暖他,女性與生俱來的柔情如蜜降臨,無處不在地滋潤著日漸乾涸的他,春風吹走了籠罩在他心頭的陰霾焦灼。在歡愛中,她在他的眼中越縮越小,成為心頭不滅的火種。

    她是他最珍重的行李,他將帶著她啟程上路,奔赴前程。他兩手空空地離去,她是唯一的行囊。

    紅,如一團火。火可以淨化,使人通透,使人重生,當李靖遇上紅拂,他一生的際遇有所改變。很快,他們遇上了虬髯客。

    虬髯客是亂世中意欲大展宏圖的人,當他遇上了紅拂,他愛上了紅拂。紅拂不是不知,她非常得體地處理了惱人的三角關係。在她的妥善相處下,虬髯客與她和李靖結拜為兄妹。三人至汾陽見到李世民,虬髯客冷靜地預見到中原逐鹿的現實,道:“既有真主在此,我當另謀他途。”

    奇妙而必然的呼應是,虬髯客也是一個深具洞察力的人。他可以萬金相贈亦不皺眉,將家財全數留給李靖和紅拂,隻身去到海外島國,日後成了扶桑國主。

    紅拂,拂塵,可以看作隱喻。細節總是暗藏玄機。她身邊留下的都是非凡俗的人物,連那楊素也是非凡之人,對逃姬之事並不深究。他也成全了樂昌公主與其夫,所行自有大丈夫真豪傑之風。

    在沒有遇上李靖之前,紅拂的生命是靜態的,當她和李靖碰撞之後,她成為生動的、勃勃生姿的一團火,燃燒了自己也照亮了別人。

    李靖後來功成名就,成為大唐開國功臣之一,紅拂也成為國公夫人,這是她被眾人稱道和艷羨的地方,因為這在通俗意義上意味著一個女人圓滿的成功。可是,風險投資的成功,並不值得我們為紅拂興奮讚嘆。

    她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等待男人拯救自己逃出古堡的女孩。她需要英雄,也可以慧眼識英豪,看準了就主動出擊。她不是那種整天高呼帶我去天涯海角的女人,但她一旦走,走得比誰都乾脆。

    紅拂的一生美在追逐、發現,美在青春燃燒的過程,當她花好月圓升作貴婦了,何嘗不是意味著她生命最明艷的火種已燃盡了。

    追逐——完成——燃燒——熄滅,由生到死,由強到弱,符合自然規律,當紅拂成為國公夫人之後,她如同由流星化為隕石,她的生命已經定型了。

    是火焰終必燃盡,紅也是這樣,終將暗下去。只是暗中,也有光明的存在。

    第28節:一宵冷雨葬名花(1)

    【一宵冷雨葬名花】

    題目出自納蘭容若的一闋詞。

    林下荒苔道韞家,生憐玉骨委塵沙。愁向風前無處說,數歸

    鴉。

    半世浮萍隨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魂是柳綿吹欲碎,繞天

    涯。——《攤破浣溪沙》

    本來,寫陳圓圓應該用吳梅村的《圓圓曲》更切題,但“衝冠一怒為紅顏”幾成濫觴,更有為吳三桂立傳的意思。且那情形為詩人杜撰的成分居多,作不得准。倒不如不拾人牙慧的好。

    撇開容若自身佚事不談,此詞亦可看作一干薄命紅顏的判詞。容若對愛人的一縷情絲化為女鬼,千載艷魄不散,如遇情可共憫者即於花間月下現身相見,引千紅一哭。

    自來女子所謂薄命,大多是命途多舛所託非人,兼之不能慧眼識人的緣故。而明末清初一節,卻因時勢特殊,不可一概而論。論剛烈氣節,才子不及佳人多矣。吳梅村作《圓圓曲》,儼然是佳人知己,自己卻有負卞賽多矣!崇禎末年,國舅田畹下江南為皇帝搜尋美女,訪得卞賽、陳圓圓等人。卞賽托人帶信給吳梅村,意欲請他設法相救。吳梅村雖為當世有名才子,在讀書人中也薄有微名,自忖卻難以和皇親的權勢相抗衡,因此猶猶豫豫未能赴約,卞賽傷心離去,後來出家做了道士——這又是另一個傷心人的故事了。

    第29節:一宵冷雨葬名花(2)

    陳圓圓的故事,有一個平庸的開頭:某女因家貧流落蘇州,淪為娼jì。成年之後因色藝雙絕,名聲遐邇,為時人所慕。今人多以為陳圓圓一生和吳三桂糾纏不清,卻少有人知陳圓圓遇吳三桂是被田畹帶回京城收在府中為歌姬之後的事。在那之前,她的芳心還系在一個叫冒辟疆的男人身上。

    對於這個纏夾的男人,我是十分瞧他不上的,雖然他出身名門,頗有女人緣。然這男人骨子裡懦弱無能,面子上還要百般清高,實在叫人生厭!即如纖纖弱質董小宛,尚能於亂軍叢中孤身尋他,後又為他衣不解帶勤侍湯藥,更因此而病歿,而冒氏得隴望蜀,於悼念亡妻的《影梅庵憶悟》里仍屢屢提及陳圓圓對他的眷眷之意,難掩得意,有負佳人多矣。還不如龔鼎慈。

    當年陳圓圓初遇冒辟疆就芳心暗許,冒其時因有事在身,不敢耽於兒女情長,告辭而去,再訪圓圓時,佳人已失,傳為豪家所擄。冒辟疆悵然若失之際,得好心人牽線,再遇陳圓圓。陳圓圓再逢冒辟疆,大概是預感到形勢不妙,遂以終身相托,冒大概因事出突然一時沒有心理準備,婉拒了陳圓圓。

    書上沒有說陳圓圓有多傷心,也許當時冒辟疆以家中有事不願連累陳圓圓為由推卻她,她是可以接受的吧。她只是感到失望,卻還是相信他會來娶自己。陳圓圓並不知道,她的故事在金風玉露一相逢之後有了多麼大的轉折。

    她註定做不了待月西廂的美少女,而要做英雄宴上的舞嬌娘。旋轉,旋轉,歌聲魅影頭暈目眩間,到了一個男人身邊又到了另外一個男人身邊,快得連她自己都來不及反應。她被田畹在家宴上引給吳三桂。

    那年少英武的將軍端坐高位,饒有興致地盯著她。他眼中征掠之意如此明顯,連田畹都看出來了,我不信久經風塵的陳圓圓會感覺不到,更不信她在這次相會中是麻木的被動的。吳三桂少年英雄,陳圓圓閱人多矣,又在悵然無依之時,乍遇吳這樣的人,怎麼會不情意款款呢?

    她在席上輕歌婉轉,眉目傳情。那冒辟疆號稱陳圓圓“聲甲天下之聲,色甲天下之色”,多年之後回憶起來仍津津樂道,稱“欲仙欲死”。她使出渾身解數討好,想當時吳三桂也必定受用無比,否則何以肯為一匆匆一面的歌姬就取出兩千兩謝禮給田畹,還慷慨應允護他一家周全呢?

    化百鍊鋼為繞指柔,陳圓圓的魅力毋庸置疑。然而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陳圓圓的意義何在?她還沒來得及被崇禎寵幸,談不上干涉朝政,她先是被闖王的部將劉宗敏掠去,還不是馬上被李自成發現,影響力自然也有限;她所依附的男人吳三桂也只是山海關的總兵,說到頭一個手握重兵的梟將,怎麼她就莫名其妙地成了不可或缺的重要環節——山海關開了,大明朝亡了!她突然間成了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威力大過了關外秣馬厲兵的滿清幾十萬大軍。男人們美其名曰:“衝冠一怒為紅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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