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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在顏懷隱身邊,顏懷隱也沒說什麼,兩人就這麼順著河往下走去。
天色漸漸變成淡藍,遠方是隱隱綽綽的黛綠群山,兩人身後,朝華城的燈光也慢慢被一家家點起。
晚霞漸暗,炊煙漫漫。人間好時節。
顏懷隱沒有接他手中的蓮蓬,他笑道:「我不喜歡吃蓮蓬,顧小將軍自己吃吧。」
顧還山道:「你是不會剝嗎?我給你剝。」
他在南陲當兵時,南邊吃食偏野蠻,十頓飯八頓里能有蟲子,他是朝華城人,吃了八年多的蟲子,做夢都是和蟲子打仗。
只有每年蓮蓬的季節,能吃到些新鮮蓮蓬,已經是天大的享受了。
竟然有人會不喜歡吃蓮蓬?!
顧小將軍不能理解。
顏懷隱看著他當場要剝蓮蓬,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顧還山看著搭在自己手上的溫涼手掌,頓在了那裡。
他側了側目,撞入了顏懷隱漆黑的眸子。
顏懷隱笑道:「顧小將軍,我說不喜歡吃,那就是不喜歡吃。」
良久,顧還山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哦,我知道了。」
決定了就是決定了,說了不吃蓮蓬便是不吃。
說了弒帝就是要弒帝。
「那就此別過,」顏懷隱收回手,沒有與他再同行,「顧小將軍,回見。」
顧還山張了張嘴,一時想不出留下他的話,只能站在原地,看著顏懷隱匯入熙熙攘攘的人群,往遠方走去。
顏懷隱回到千歲府時,連輕遞給了他一封信。
信中只有薄薄的一張紙,落款是個平字。
霍雲平的信。
顏懷隱垂眸看完,將紙折了起來,他對連輕道:「你準備準備,下個月去西北。」
他這話沒說什麼其他東西,連輕卻神色一肅。
他珍重道:「屬下遵命。」
「去吧,」顏懷隱拍了拍他肩膀,「趁這個月還能休息,好好休息。」
接下來不會太太平了。
連輕走後,顏懷隱回屋開始寫信。
他不能親自去西北,這些信會被連輕帶到西北交給霍雲平和顏岫青。
顏懷隱每一個字都寫的認真,信上的每一個字,雖不能告訴霍雲平每一步怎麼走,但卻能給他們指明大致來帝都的方向。
剩下幾千名的鶴羽軍出了西北群山後,定不能集體行動,顏懷隱要做的事情並不輕鬆。
待他再抬起頭時,已經是明月高懸。
顏懷隱放下了筆,出了屋子。
江斂回到府中的時候,就看到了花樹下坐著的顏懷隱。
他應當是坐了很長時間,花落了滿肩。
江斂走近,垂眸去看他:「傷還未好,怎麼不進屋躺著?」
顏懷隱笑了笑:「等你回來。」
詩文軼事中,深夜等人回來,最好等的人身旁有一盞明滅的燈火,這樣才有萬家燈火給你留一盞的意境。
但此時的顏懷隱雙手空空,手上既無燈籠,身後也無蠟燭,只一懷明月。
暗沉沉的一片黑暗中,江斂聽到他這句話,心中竟然開心起來。
顏懷隱撐著桌角站了起來,他笑問道:「江斂,問你些事可以麼?」
江斂還沉浸在他剛剛說的話中,想都未想地回道:「你說。」
「好,」顏懷隱便輕聲道:「你為什麼為我做這些,或者說,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他實在是想不明白,他深夜縱馬去郊區別院救自己這個行為顏懷隱想不明白,為了他闖太醫院,讓他在千歲府養傷這些事顏懷隱也想不明白。
他一無所有,江斂一不讓他殺人二不讓他放火,這麼一個權傾朝野的宦官,為的到底是為什麼?
夜風拂過花樹,他問完這句話後,良久,江斂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顏懷隱的手腕冰涼,江斂溫熱的掌心覆上來時,他像被燙到一樣嘚瑟了一下。
但到底沒有抽出去。
江斂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帶著他轉了身。
這下換成他背對著江斂,江斂站在他身後,顏懷隱一抬眸,就看到眼前攀援在花樹樹幹上的樹紋。
曲曲繞繞的,在黑夜裡看的不太清楚。
下一瞬,他的雙眼就被一隻手捂著了。
顏懷隱頓時陷入了黑暗。
看不見最大地放大了他的不安感,顏懷隱的身子瞬間地繃了起來。
下一瞬,江斂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顏懷隱,你害怕麼?」
他這問題問的沒有來由,顏懷隱想了一會兒,才想明白江斂問的是什麼。
他問剛剛行刑時,顏懷隱害怕麼。
顏懷隱在江斂掌心中眨了眨眼。
眼睫拂過他掌心,顏懷隱輕聲道:「江斂,你這人真的很奇怪。」
他從小到大,只有江斂會這麼問他。
你疼嗎?你害怕過嗎?
顏懷隱笑道:「江斂,我不知道。」
「你別扯開話題,」顏懷隱對身後的人說,「我剛剛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
他的信送出去後,待鶴羽軍從西北群山出來後,趙環若是魚死網破,大可修書一封告訴承德帝自己是前朝太子。
他阻擋不了。
前方的路是比南陽侯府更兇險萬分的境地,顏懷隱不想再多個江斂這樣讓他捉摸不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