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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只在新水橋那一片賣花,孟靜懸留心,很容易就找到了她。原本一把傘的舉手之勞,買一個月的花怎麼也就夠了。
可卻不知怎麼的,一個月之後,孟靜懸在第二月第一天的清晨里再一次路過新水橋時,又停下了馬車,他道:「飛鴻,再去買一束杏花來吧。」
小廝日日跑去買花時,孟靜懸就坐在馬車裡,他大多數時候會掀起帘子去瞧一瞧。
朝華城處處是朝飛暮卷,雲霞翠軒,只有這條長街一眼望到底,不管孟靜懸的生活整日裡如何與誰周旋,一天裡總有這麼些個短暫的時辰里,是他在看著三娘如何賣花。
時間久了,跟在他身邊天天給他買花的飛鴻也都知道了,有一次偷摸摸笑道:「少爺,小的們是不是要有少奶奶了?」
孟靜懸教訓他:「姑娘家清譽重要,你莫要胡說。」
喜歡不喜歡的,孟靜懸也不知道,可他唯獨知道的是,孟易不會同意他娶這麼一個姑娘,他爹整日裡盼望著他娶一個郡主公主回來光宗耀祖,三娘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賣花女。
所以他買花時,都要離她遠些,再將這些花好好藏起來。假裝並不在意她。
真正動了心思的一瞬,是南陽侯親自來尋了他。
南陽侯道:「賢侄若是想娶那個賣花女,本侯便將她收為義女,再去給皇上討個縣主的封號,到時本侯親自去貴府提親,保准你二人終成眷屬。」
孟靜懸笑道:「侯爺如此,真不知教小侄如何報答是好了。」
「舉手之勞罷了,」南陽侯朗聲笑道,「我們兩家多多來往便是了。」
顏懷隱指了指三娘花籃中的曇花,溫聲道:「勞煩姑娘給我支花吧。」
這朝華城中不止一人覬覦孟易手下的禁軍,江斂和南陽侯同時想到了從孟靜懸身上下手,江斂到底做的不絕,沒有南陽侯那般耐心,費心思查到孟靜懸喜歡一個賣花女,再想到以姻緣為捆綁。
少年人的愛戀一點也不遮擋,日日風雨無阻地蹲在街口等一束花,誰但凡留心,就能瞧出來。
這愛戀碰上南陽侯遞來的一根繩索,孟靜懸就真以為他是為他指明方向的好人,隨即一步錯步步錯。
即便孟靜懸也有了些察覺,後來聲稱他喜歡男人,一下子對江斂情根深種起來,可自從他答應了南陽侯那一刻,便再沒了轉圜之地。
三娘給他拿了一支還沾著雨水的曇花,從他手中接過來錢。
顏懷隱不欲再停留,笑道:「多謝姑娘,再會。」
三娘什麼都不知道挺好的,顏懷隱不打算告訴她這些,她不過在場雨中送了人一把傘而已,世上每時每刻都有這樣萍水相逢,擦肩而過,本該再無交集的時刻。
他轉身要走,可卻被三娘叫住了腳步。
三娘攏著花籃子,分明的眸子看向他,眉目間有些躊躇:「公子剛剛這麼說,是認識每天來買我花的人嗎,公子知道他近來為什麼沒再來了嗎?」
顏懷隱轉過身來,他道:「我認識。」
雨幕剛歇,青雲萬里。遠方傳來了晚鐘聲,這一片多寺廟,不知道又是誰在祈禱。
「姑娘,」顏懷隱問她,「如果有一個公子喜歡你,每天來你這裡買束花,你會怎麼想?」
「我覺得他沒這麼喜歡我。」三娘沒有想多長時間,便回答了顏懷隱。
她站在屋檐下,腳邊是夏雨過後的一小片水窪,身後粼粼的新水河上悠悠划過了一條畫舫。
三娘眉目分明,問道:「他若真喜歡我,怎麼不親自來買我一束花?」
第46章
她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孟靜懸日日路過巷口, 回回挑開帘子去看三娘賣花,他見過她笑意盈盈地跟人打趣,也知道她有個妹妹, 扎著羊角辮的妹妹常常來找她,兩人會有時拉著手順著新水河走回家。
一路河漢雲端,白浪懷山。
將將兩個四季的輪轉,孟靜懸都未曾下馬車親自去買過一束花。
顏懷隱無法回答她這個問題, 他不是孟靜懸。他此時甚至和孟靜懸勢如水火,於是他輕聲答道:「我不知道。」
聽他這麼說,三娘露出一個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來:「是我一時衝動了,問了這麼一個問題。」
三娘上前來,又從花籃里拿出了一支曇花:「他以後既然不回來了,公子又認識他, 勞煩幫我將這支花送給他吧。」
三娘道:「他買了我一年多的花,到後來我記著了,日日都會提前給他留一束, 這束本就是今日提前留給他的, 他既然來不了了, 我便權當送給他了, 也算一個善終。」
以傘開始,以花結束,確實是一個善終。
顏懷隱伸手接過了那束曇花, 溫聲道:「我正要去尋他,一定將姑娘的花送到。」
三娘就很開心地笑了, 她對顏懷隱行了一個禮:「多謝公子。」
顏懷隱就拿著兩束花出了朝華城。
曇花深夜才開, 此時不過小小的花苞, 顏懷隱一隻手捧著它們, 另一隻手握著馬繩,和上次不同,他這次慢悠悠地往郊外走去。
他傍晚出發,再次到了蓋滿別院的那一小片山水時,天際已經變成了青黑色,最後一縷餘暉即將消逝。
馬停在了孟靜懸別院的門口,顏懷隱鬆開馬繩下了馬。
上次他來時門被緊緊關著,這次他下了馬,看向院門時,就見門大開著,好像院子主人很早就料到他會來,此時正開著門迎接他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