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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晚晴教他許多,但從未教過他仗勢欺人隨心所欲。可這次顏懷隱牽著顏霄的手,眼睛亮亮的,有些期待地提出了要求:「舅舅,我想吃糖葫蘆。」
顏霄給他買了一個大串的糖葫蘆,裹著糖衣,紅艷艷的,好看極了。
他踏在寂靜深宮中,都回想著這串糖葫蘆的味道。
直到顏晚晴將他拉到了床前。
「這幾天和舅舅玩的開心嗎?」顏晚晴坐在床上,將顏懷隱額間的碎發撩開,看著他的眼睛笑問道。
顏懷隱彎著眼嗯了聲,熟練地去問顏晚晴:「妹妹今天有鬧娘親嗎?」
「她才三個月大,哪裡會鬧人了。」顏晚晴好笑,「需長成你舅母肚子裡那個妹妹那樣大,才會踢人呢。」
顏懷隱聽到她無事才放下心來,他去牽顏晚晴的手,又一次道:「徐太醫真的說娘親這次懷的是妹妹嗎?舅母也說她懷的也是個女兒,那樣我就有兩個妹妹了。」
他又不放心地囑咐道:「這次娘親萬事要和我先說一說,妹妹可不能像我一樣未足月出生,以至於身子弱了。」
顏晚晴聽到他這話,眸光卻是動了動,她拍了拍床邊,輕聲道:「意秋,坐上來。」
待顏懷隱坐上床邊後,顏晚晴伸手將他抱在了懷裡,等顏懷隱看不到她的神色了,她眸中霎時間就盈滿了淚水。
她忍了又忍,才不讓自己哽咽,如常地道:「意秋,你舅舅雖然是個混不吝的,可有次寫信來,信中說的一事,娘親覺得很好。」
她輕輕道:「他說這帝都再繁華,也沒有寧州好,乾脆給你討個王爺的封號,你再大些,外祖父就借著老祖宗的面子,給你父皇討個恩情,讓你的藩地指在寧州一帶。」
「娘親雖然無能,可自保尚可。你去了寧州後,我想辦法從皇后之位上退下去。等不是皇后了,你便可以將我接到藩地上去。我們一家就此躲他躲的遠遠的。」
「娘親以前覺得這個法子極好,你身子弱,當個閒散王爺好好養著,我也就放心了。」顏晚晴閉上眼,眼淚到底順著眼角流了下來。
懷裡的是她兒子,她十月懷胎,心頭分出的骨與肉,不忍心受一點點苦。
但世間最難的便是稱心如意。
顏晚晴終是道:「可現在,娘親想讓你去坐太子之位,意秋,你能做到嗎?」
良久,顏懷隱從她懷裡抬起頭來,伸手將她的淚抹掉,聲音很輕:「娘親別哭了,我願意。」
顏晚晴看著他,愣了一下。
她剩下那麼多勸一個十歲孩子的話,就說不出口了。
良久,顏晚晴低聲哽咽道:「你會受很多苦,很多苦,小隱,這世上苦有千萬種。」
「你以後苦的時候,莫怨娘親。」
糖葫蘆濃郁的甜味已經感受不到了,顏懷隱朝她安撫地笑了笑:「娘親,我知道。」
你也很苦。
只不過顏懷隱沒想到立太子的聖旨來的那麼快。
顏晚晴牽著顏懷隱跪在地上接聖旨時,也不過過去兩天。
明勝帝身邊的老太監頒了旨後並未走,而是笑眯眯地先道了聲喜:「恭賀太子殿下。」
他說完,眼睛彎成了一條縫,不懷好意地光從那條縫裡透出來,朝顏懷隱身上打去:「陛下倚重太子殿下,明日正好有一份差事需要殿下盯一下。差事需要出宮,殿下可莫遲了。」
顏晚晴下意識要把顏懷隱往身後拉去,卻沒有拉動。
顏懷隱上前一步,擋在顏晚晴身前,去看老太監,如玉的眉眼彎出個笑意:「敢問公公,什麼差事?」
「倒也不是什麼大事,」老太監聲音凝成一條濕冷的線,透著曲折的笑,「是寧州顏氏一家明日問斬,陛下說殿下任太子後的第一件事,不如從這個監斬官做起,開始歷練呢。」
顏懷隱站在高高的監斬台上,又一次看見了顏霄。
他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佝僂著身子走在最前列,舅舅扶著王氏跟在他們身後,幾人身旁是高大的行刑官,手上行刑的砍刀刀刃冰冷。
待四人站立,顏霄也看到了他。
他望著顏懷隱,朝他笑了笑,張嘴無聲對他道:「別怕。」
顏懷隱只感到從骨頭縫子裡透出的冷,太冷了,冷的他牙齒都在打顫,面色慘白到沒有一絲溫度。好像已經先於外祖父一家死過了一遭一樣。
很久之後,顏懷隱才想明白,應是顏霄和顏晚晴藩地的計劃被明勝帝發現了,明勝帝斷了他們這條路,給寧州顏氏設了條死局。
顏氏一族只能背死一戰,以全族之死來換取明勝帝的安心,沒了母族依靠的顏懷隱,給個太子之位也沒什麼,隨時可以收回來罷了。
顏霄帶著父母和妻子一路上朝華城,是懷著死志。
刑場風大,刮的人睜不開眼睛。顏霄身側,王氏埋首在他肩膀上,一隻手握著他的手,另一隻手死死捂著隆起了的肚子。
女人微微弓著腰,像只沒了水的蝦,形成了一道脆弱的,一觸即裂的保護,是一個母親最後的徒力。
顏懷隱聽顏霄說,他舅母是一個秀才的女兒,江南小鎮的姑娘,他做生意時路過江南,綠水小河上見她和好友乘舟過,於是一見鍾情。
彼時他死皮賴臉地在江南呆了半年,登徒子一樣日日在秀才府前晃蕩,終於換得了姑娘自己的點頭,將人娶回了寧州,成了自己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