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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張臉無奇的寡淡,偏生一雙眸子瀲灩的多情,開心的時候彎起來,甚至能帶出些許清麗的媚來。
此時便是這樣,像只驕矜的狐狸。
將江斂松松握在掌心裡翻不出風浪來。
不過是一個還沒長大的孩子而已。
前方的腦殼忍了又忍,主人終於是哼出來了一句:「該暖和了。」
顏懷隱頗為滿意地嗯了一聲,笑盈盈地又問道:「你想想這麼多人,天暖和起來,會發生什麼事?」
江斂的後腦殼還在疼,奈何身後這人淫威太甚,不回答他還不知道他能做出什麼事來,他只能摁下心中的厭惡,順著顏懷隱的問題想了下去。
天暖和起來了,這麼多流民,什麼事。
江斂猛地怔在了那裡,睜大了眼睛。
一股寒意從他脊椎升起,順著脊背衝進了天靈蓋,到最後將他整個人都席捲進了這股寒戰里。
瘟疫!
幾萬的流民在盛春,簡直是再好不過的疫情滋生地。
荊朝立朝到如今只發生過一次疫情,南面富庶之地,慘烈到前幾年都還要靠朝廷的年年接濟。
江斂許久都沒緩過來神。
直到一道懶散的聲音從他前方響起,顏懷隱抱著顏岫青,站在緩緩落下的落日光暈處,笑著催促他:「走了。」
江斂第一次認真去瞧這個莫名其妙脾氣總是很不好的少年,他再開口時,聲音都是啞著的:「你都想到了。」
「什麼想到了?」顏懷隱歪了歪頭,似乎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天熱了酸棗自然就該熟了,這有什麼想不到的。」
他低頭笑著去看懷裡的顏岫青:「不逗他了,一點意思都沒。」
他繼續往前方走去,身後的江斂佇立良久,才默不作聲地跟了上去。
這次換他側目換他去看顏懷隱,可他堪堪不過顏懷隱肩膀,看不見顏懷隱表情,只看到了少年微微低頭時露出來的一截細白頸子。
顏懷隱帶著他來到了南丘門,南丘門是朝華城南面最大的城門,五丈高的朱紅城門矗立在古老的城牆上,緊閉著。只有旁邊各開著兩個角門,微微裂著一條縫,穿著甲冑的將士立在門外,守著不讓城外的流民進去。
每日都有流民不屈不折地去拍南丘門,可南丘門那麼重,微弱的叫喊聲自然到不了門內。
顏懷隱帶著妹妹和江斂徑直走到南丘門邊,找了個空地,就這麼坐了下來。
門外流民來來去去,倒也沒人注意到他們三人的到來。
他們坐的地方是在一棵榆樹下面,顏懷隱一靠上樹,就跟骨頭沒了似的,倚著樹就差哼哼唧唧了。
顏岫青被他放到一邊,乖巧地不說話,而江斂更是一身厲鬼模樣,在這樣凶神惡煞的氣場下,路過他們的流民們一時間都紛紛繞遠了路。
平靜沒有持續多久,就被打破了。
「兄台兄台,原來你也來了,」書生許是見到顏懷隱太過激動,連帶著聲音都尖細了不少,握著他的手微微顫抖,「會發糧食麼?你能告訴我你何故有此猜測麼?」
他旁邊的大漢不耐煩的嘖了一聲:「你來都來了,還管人家怎麼猜的?」
兩人聽了顏懷隱的話,就連忙來南丘門這裡等著發糧食,從晌午等到傍晚,日頭直晃晃地曬了一天,兩人被曬得頭暈眼花。
此時見到顏懷隱,仿佛在沙漠裡走了一天,見到草地的羊。
以書生最甚,恨不得直接撲過來抱住顏懷隱。
顏懷隱嘴角抽搐了一下,將手從書生手裡抽出來,輕輕拍了拍他:「瞎猜的。」
「我不也來了麼?」他笑道,「反正也無事干,不如來這裡等等。」
聽到他的話,書生的頭蔫蔫地垂了下去,也一屁股坐到了他身旁,手撐著下巴嘆了很大一口氣:「想我許志活到二十有一,讀遍聖賢書,沒為生民立命過,反倒是如今為了五斗米折腰,真是可憐可嘆啊!」
大漢皺著眉聽他自哀自嘆了許久,終是忍不住,誠懇道:「我看你還是餓的不夠狠。」
許志:「......」
「五斗米出來了,」顏懷隱聽兩人吵吵了許久,眼見的許志馬上要以死明志了,才笑著開口。他視線悠悠落到不遠處的南丘門上,「能不能有本事搶到五斗米,就要看兩位了。」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只聽見轟隆隆一陣聲響,自赤軍進城後再未打開過的南丘門緩緩裂開了一道縫。
縫隙越來越大,整扇門打開,從裡面徐徐走出長長的一隊人。
最前面的那人四五十歲的模樣,眉目端正祥和,身穿紫色官袍,腰間掛著的金佩劍與落日餘暉融為一體,奪目的璀璨。
他身側各跟著四個黑甲的將士,鐵矛森冷的刃在落日下又是另一番冷冽,顯現出令人畏懼的鋒利。
城外的流民們見城門打開,平日裡激動的一雙雙眼睛裡映出金佩劍的光芒和鐵矛的凜冽,一時間失了思考,竟無人上前一步。
上千人聚集的南丘門前,霎時間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唯一不被這權利的威嚴震懾的人是顏懷隱,他又拍了拍許志,聲音懶散:「你不是問我怎麼猜的嗎?是因為劉相可是個好官。」
劉卿雲,當朝宰相。
朝廷一灘污水中的清澈湖泊。
許志半晌才回過來神,他看著遠處遙不可及的,站在落日餘暉中的人,怔怔問道:「是劉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