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寥寥月光打進了驛站的屋子,照在了倒在床邊的青年身上,他頸子上都是淋淋的汗,幾乎是抖著手從懷中摸索出了個瓷白的小藥瓶,囫圇著倒出來了些藥咽了進去。
舌尖碰上乾澀的藥,散出一股子令人不適的苦味。而良久,顏懷隱才感受到藥苦味。
他苦的藥吃的多了,已經不太能感受到尋常的苦味了,倒也沒覺得這逼人的藥苦味有什麼令人難受的。
等意識稍稍回籠後,顏懷隱手撐著坐到了床上。
他低低喘著氣,待指尖的顫抖都平復下來後,將折騰間鬆散開的衣襟和頸間被汗濡濕,稍顯凌亂的發規整好後,才懷裡掏出來一個輕巧的黑色哨子,放在唇邊輕輕吹了一下。
第15章
那哨聲響了兩下後,一個呼吸過後,便有一個黑衣人輕飄飄地跪在了顏懷隱面前。
「主子。」
顏懷隱見到人出現,心中略微鬆快了些。他此時泄了強撐著的那口氣,連聲音都帶了絲倦意:「都殺了麼?」
底下跪著的黑衣鶴羽軍輕聲道:「稟主子,都殺掉了。」
鶴羽軍說是輕騎,但軍中亦有顏懷隱培養的善刺探之人。雖大多數折殺在了八年前的朝天澗,可連輕尚算是其中本事最好的,也有幸活了下來。
承德帝的聖旨與意圖來的又快又急,只有三日的時間供他們反應,可顏懷隱還是盡力做出了點計劃。
他趁著鶴羽軍給顏懷隱送別時藏進了顏懷隱馬車內,跟著他一路出了西北舊部,並在來帝都朝華城的這段時間之內,將趙環派的暗中跟蹤之人盡數剿滅了。
顏懷隱眼中染了絲笑意:「幹得不錯。」
趙環用鶴羽軍和顏岫青作為威脅,挾持他孤身一人來朝華城,還敢命人在暗中監視著他,真當他是那紙糊的小貓,一絲脾氣也無了。
「連輕,」他輕聲道,「你家人是在朝華城內吧,八年沒回來了,你接下來去陪陪家人吧。」
他記得鶴羽軍每個人的名字,也知道連輕還有一個哥哥在朝華城內。
連輕本等著顏懷隱給他接下來的任務,可卻沒想到等來了這句話,近三十歲的人登時紅了眼眶。
可八年前折在朝天澗的兩千二百三十一名鶴羽軍至今未有人收屍,西北部一千九百零二名鶴羽軍也八年未曾見過家人。
連輕忍了又忍,到底啞著聲開口:「主子,不用了。」
此番顏懷隱從西北舊部出來,只盡力帶了他一個人,顏懷隱身邊太過缺人了,離不了他。
「不妨事,」顏懷隱聽他這麼說,放軟了聲音,輕聲道,「我這幾天應該是出不了門了,接下來幾個月許是也用不到你了,你先回家看看。」
趙環讓他去偷皇宮內的朝華城布防圖。
顏懷隱想到這,眸中閃過一絲冷意。
趙大將軍的野心真是昭然若揭,得了朝華城布防圖,他日破帝都,再將他舊朝太子的身份公布於眾。
打著個名正言順的復朝名號,得了帝位後放他這個傀儡皇帝在皇位上坐幾年,幾年後踢開了顏懷隱,天下誰不跪在趙大將軍腳底下高呼萬歲。
受折磨的從來都是百姓罷了。
他聲音含著笑意:「我也不是不給你任務的,你回去住的這段時間,給我查兩個人。」
「就查他們八年前的行蹤。」
連輕沉聲道:「主子且說是要查哪兩個。」
顏懷隱將冰冷的指尖往袖子裡攏了攏,從舌尖吐出了兩個名字:「顧還山。」
「以及江斂。」
「去吧,」顏懷隱彎著眸,「這事不急,連輕,你莫要顧忌太多。將你們困在西北群山八年,是我這做主子的無能,想要去和家人好好團聚是人之常情,並非過錯。」
沉默良久,連輕才紅著眼眶重重點了點頭。他慢慢站了起來,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房間。
他從窗戶進來,離去時也輕輕帶上了窗戶。
隨著窗戶的合上,裡面那道坐在未點燈屋子裡的剪影愈發淡薄,倉皇月光都從他身上消失的那一刻,像黑暗一整個將他吞噬至盡。
連輕最後想卻沒有張嘴說出的話,在這一瞬間化成了一聲極輕的嘆息。
他剛剛亦想勸主子去看看皇后娘娘,他並非不知道皇后已死,可轉念一想,小主子卻是連母后的墳墓在哪裡都不知道的,又能去哪裡看呢。
便歸來,平生萬事,那堪回首。
——
顏懷隱等事情都安排好後,才有心思去迎接這一個多月不好好養身子帶來的後果。
第二日,西北舊部顏先生生病了的事就傳遍了朝華城內所有關心西北之事人的耳中。
而承德帝在得知顏懷隱連著兩日都沒能褪去高燒,終於在摔壞了寢宮一張上好的玉珊瑚後,給驛站派去了個御醫。
承德帝嫌棄顏懷隱剛來帝都就高燒很是晦氣,連輛馬車都不捨得給領了命的李御醫派,可憐的李御醫提著他的小藥箱,邁著雙細細的腳穿過了兩條大街,在失了半條命後終進了驛站的門。
李御醫聽說人燒了兩天,心想這倒霉催的勞什子顏先生不會已經燒傻了只會哼唧著叫吧。
可他推開了顏懷隱的房門後,卻看見人穿著一件薄薄的春衫,正倚在床上面色正常的等著他過來。
一副能隨時下地跑個幾里地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