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頁
他瘦了許多,雖然身形看上去依舊肥碩,但坐在椅子上最起碼能不往下滑了。他一張臉極為蒼白,好像走過來的幾步就已經掏空了他所有力氣,帶著鳳冠的周皇后坐在他身旁,拿手帕細細地給他擦額頭上冒出來的虛汗。
眾人看著她,就忍不住去看斜側方被紗幔罩住的一處座位。
那裡面坐的是承德帝的嬪妃,紗幔很薄,能隱隱露出後面人的身影。
為首坐著的,就是安妃娘娘。
打量的目光在帝後幾人之間掠來掠去,顏懷隱捉弄完王白錦,似乎對別人就沒有了興趣,百無聊賴地垂頭去看自己案子上的吃食。
這類國宴上的吃食,都是御膳房提前做好,呈上來的時候已經涼透了,顏懷隱身旁坐的是個不認識的小官,他聽見這小官低聲抱怨著:「冰成這樣,是從去年除夕宴上拿下來的吧?」
聽他這麼說,顏懷隱頓時失了去吃這東西的欲望,只拿了個小勺去攪瓦罐里的湯。
可當他指尖碰到瓦罐時,卻頓了頓。
觸手是一片溫熱,顏懷隱掀開罐蓋,就看見熱湯升起的氳氤熱氣。
宴剛剛開始,菜還未上齊,顏懷隱挨個碰了碰自己案子上的菜,都是熱的。
他抬起頭朝承德帝坐的高台上看過去。
他沒有看皇帝,而是看向了他身後。
江斂站在他身後,神色很淡,他似乎什麼都沒看,卻在顏懷隱抬頭的一瞬間微微偏了偏頭,看向了他。
兩人隔著千人,在暗地裡涌動的人群中無聲隱秘地對視。
顏懷隱看到江斂似乎是對他笑了笑,很輕的笑意,一瞬即逝,他張口,沒有聲音地朝他說了四個字。
「好好吃飯。」
——
趙歲歲是今年才提拔到帝都的小官,湊了個九品的尾巴進了除夕宴,他帝都的官都還沒認全,生怕說話得罪了誰,專心抱著自己的案子吃飯,結果一碰全是冷的。
這國宴也不過如此,做的飯還沒他家村口賣牛肉餅的大嬸熱乎。
趙歲歲看了看自己的菜,嘆了口氣,又去偷瞄身旁人的飯,就看見隔壁桌上的菜冒著熱氣。
趙歲歲:......
他大著膽子去看桌子的主人,果真感覺到他似乎有些開心。
他除夕夜吃熱乎飯的時候也開心,趙歲歲對他感同身受,剛要試試去打打招呼,就聽見高台上的承德帝說話了。
皇帝還是有些口吃,說話聲音很慢:「朕與眾愛卿同樂,開宴吧。」
這才算正式開宴,一時間寒暄聲伴著觥籌交錯的聲音響了起來。
承德帝就著周皇后的手抿了幾口酒,他渾濁的眼看著台下,不知道在想什麼。
直到各處呈給皇帝的年禮上了場。
先是各地州牧,再是帝都各官。
每年除夕宴呈給皇帝的禮無非都是那些,難得翻出來新意。
承德帝看著看著,就有些犯困,直到被一抹翠色晃了晃眼。
那是一大塊極好的翡翠,有半人高,被雕刻成了戟的模樣,擺在古木架子上,硬生生在一片過年的欣喜中殺出了縷崢嶸寒氣。
水色這樣好的翡翠就是皇帝也不常見,承德帝直起了身子,他喉嚨不舒服,就拍了拍身邊的周皇后。
周皇后理解他的意思,她看了一眼,認出來了是涼州州牧顧康城,於是溫溫柔柔地問道:「好漂亮的翡翠戟,這樣好的翡翠,顧州牧是哪裡弄來的?」
顧康城長了張國字臉,人高馬大,說話聲中氣十足:「回皇上,娘娘,涼州挨著西北群山,西北群山地勢險峻,易出翡翠,這翡翠就是今年從西北群山挖出來的。今年北疆不太平,臣做主雕了個戟獻於皇上,寓意著我大齊有翡翠戟,定能佑大齊軍隊戰無不勝,將突厥軍隊打的落花流水!」
他說完,便有人叫好:「好彩頭!」
周皇后笑意盈盈,承德帝面色也緩和了些許,他親自開口道:「愛卿用心了。」
他這話音剛落,就聽到宴會人群中傳來了一道聲音:「可這西北群山在西北舊部手裡,西北舊部挖出來的翡翠,你涼州如何拿得到?」
除夕宴規矩沒那麼多,可以隨意接皇帝的話,眾人朝接話的人看過去,看到說話的人是秘書省校書郎,一個叫傅寧的小官。
傅寧端著個酒杯,在席位上看著顧康城,顧康城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另一道聲音搶了話頭:「你這人,西北舊部今年與朝廷關係緩和,這席上如今都坐著西北舊部來的大人呢,送塊翡翠又怎麼了?」
傅寧一看,接他話的人是比他官大許多的檢校尚書戶部郎中王修成,頓時縮了縮脖子,可他終究年輕氣盛不服輸,又哽著脖子嗆了一句:「這西北舊部來的人是什麼身份,王大人不會不知道吧?」
那邊顧康城被搶了話,一張國字臉憋的通紅,正急著在哪裡插話解釋,就聽到了傅寧問了這麼一句話。
席上皆一靜。
狗腦子!狗腦子!
顧康城臉上的血色刷的下去了。
西北舊部來的人是什麼身份?
自然是皇上親封的太子少傅,還能是什麼身份?
流言歸流言,私下裡說是玩笑話,拿到君王宴上來說,含的居心便由不得人不多想。
一時沒有人敢說話,宴會陷入了奇異的寂靜,直到承德帝問道:「什麼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