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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眼睛亮了亮。
他穿著件大氅,眉目半掩在帽子裡,開開心心給顧還山道謝。
道完謝,他想了想,到底還是輕聲道:「我是個小人,不懂大將軍這樣英雄人的心思,可情愛這點倒是能說一兩句話。」
「大將軍得不到的話,能放下就早日放下吧,」他漆黑的眸瞧著顧還山,「不然看上去怪可憐的。」
顧還山沒說話,看了一會兒他,兀地笑了,他道:「你這麼倒像個三四分了。」
「去吧,」顧還山笑道,「我也教你一件事,你今後若遇到了喜歡的人,無論如何,千萬別騙人家。這個世上能騙來錢能騙來權,偏偏是心,騙一騙,就騙得離你越來越遠了。」
少年走後,顧還山慢慢將懷裡的酒飲完。
他站起身來,天上又下起了雪,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好乾淨。
顧還山站在空曠的大院子裡,眯著眼看向遠處,他似乎看到了一個人,那人站在小橋下方,正是柳枝輕軟的季節,往年飄著的絮今年少了些,花香便濃了些。
畫舫緩緩划過綠水,那人就站在那笑吟吟地看著他。
一片雪花落在顧還山眉間,霎時間刺骨寒意湧向他周身,恍惚間看見的春意也就如石子打水,飄忽一下的就不見了。
北疆的天依舊蒼茫,顧還山面上沒有什麼變化,只是又細細瞧了瞧遠處,便慢慢轉身回了屋子。
院子裡空蕩蕩的一片,雪落了一地,並沒有朝華城的柳枝。
第92章
許志在牢里等來了一個人。
劉卿雲被放在了他旁邊, 戴著手鐐腳鐐,安安靜靜地被錦衣衛押進了牢里。
他很配合也不哭鬧,錦衣衛便也沒有為難他, 將人關好就走了。
許志在牢里微弱的光下,看見劉卿雲靜靜地坐在了角落裡,等過了一會兒,人走遠了, 許志才湊近,啞聲喚道:「老師。」
他叫劉卿雲老師。
劉卿雲還記得他的聲音,他緩緩張開眼睛,去看許志,牢里光線不好,劉卿雲年紀大了看不太清, 良久才緩緩道:「是宏量啊。」
宏量是劉卿云為他取的字,許志家在涼州,涼州偏僻, 歷來盜匪橫行, 特別是永志縣尤甚。
永志縣百姓能逃的都逃了, 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殘, 許志爹娘在他三歲的時候跑掉了,帶著他兄長,將許志扔給了祖母。
祖母孤弱, 一點米一點面地省下來將他養大,好在村里都互相幫扶, 唯一的先生沒有兒子, 憐他聽話, 將他當半個兒子來養, 教他讀書識字。
許志聰慧,沒有辜負祖母先生,第一次就考中了秀才。
他快馬加鞭,要回鄉將這些告訴祖母先生,卻在離村不遠處,聞到了飄來的血腥味。
許志再能意識到外界存才的時候,就是縣長告知他,朝華城的左相知道了這事,於是推舉他為貢生,入國子監讀書。
劉卿雲親自舉薦的,許志按理說該叫他一聲老師。
他這輩子沒遇見多少個好人,祖母是一個,先生是一個,劉卿雲是第三個。
因而劉卿雲那夜將他從朝華城的流民裡帶回府,告訴他城外那個是沒死成的小太子,讓他留在小太子身邊給自己做個照應時,許志沒有拒絕。
人總要報恩的。
可顏懷隱是他遇見的第四個好人。
許志望著對面牢里劉卿雲蒼老了許多的面容,啞聲道:「老師不該和突厥勾結。」
他了解顏懷隱的性子,若是只算計他自己,劉卿雲憑以前和顏懷隱的情分,落不到如此下場。
可劉卿雲和突厥勾結,是算計了邊關十五鎮百姓的性命。
「你不懂,」劉卿雲笑道,「我從一開始就辦壞了事,他不會放過我的。」
顏晚晴是很好的人,好到朝華城城破那天,他派出去的人回來說事成了,顏晚晴死了的那一刻,劉卿雲怔愣了許久。
人命真是脆弱的東西。
「我活不久了,」劉卿雲最後囑咐道許志,「你算計他的不多,也許能活,宏量,好生珍重吧。」
劉卿雲被斬首的那日,許志在牢中靜坐了許久,等送飯的獄卒過來時,許志問他:「大哥,午時過了嗎?」
「剛過,」獄卒將飯扔進來,「吃吧,今兒有肉菜。」
大理寺牢里每斬首一個人,就會給後面活著的人添頓肉菜。
許志被流放了。
他被流放到了南疆,比涼州還偏遠,在南疆幹了八年苦力後,趕上了大赦天下,許志才自由了。
他沒有走遠,用八年的積蓄在南疆買了個小宅子,干起了先生的活。
南疆多奇峰,地勢險峻四季亦偏濕潤,將南疆孩子養的水靈靈的。
聖曜帝退位後,由他妹妹繼位,女帝登基多年,朝中漸漸出現了女官,風吹到南疆,慢慢的也有不少人將家中姑娘送到他這念書。
有口齒不清的小姑娘,會拉著他的袖子脆生喊:「噓先升!噓先升!這個腫麼讀辣?」
許志覺得這比西北群山里霍雲平喊他的許先生要好聽許多。
許志在又一年驚蟄後,去鎮上買筆墨時,遇見了幾面之交的故人。
他看了許久,才敢喊住在那挑畫筆的姑娘:「陳英姑娘!」
陳英扭過來頭,看了他很久,問:「你誰啊?」
她上前了幾步,左瞧右瞧,恍然大悟,試探問道:「是許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