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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懷隱看見了李貴和他娘子,李貴脖子上還打著抹布,上面留著羊肉湯的香味。
他也看見了徐光年,他一身常服,身後站著個溫婉的姑娘,應當是他孫女,腰間墜了個青鸞的玉佩,那是顏懷隱當年讓徐光給的新婚賀禮。
他還看見各式各樣的人,他們普普通通,渾身上下瞧不見一點名貴的金光,可眸中卻含著獨一無二的光,那是他們認真勤懇地活在這個世上,由自己經由的歲月雕琢饋贈的光。
顏懷隱曾為他們努力過,在權力的爭鬥中,在南陽侯朝他射來的飛箭下,顏懷隱毫不猶豫,萬分篤定地站到了他們這邊。
於是他們在此時來到了他身後。
顏懷隱便再無懼怕。
他抬眸望過去,劉卿雲身後蠢蠢欲動的人此時都安靜了下來,一時上頭的衝動冷靜了下來後,他們看到來的人,都歇了這心思。
這些可都是他們的家人朋友啊。
場上風雲變幻,一刻都耽誤不得,柳尚青轉過身去安撫身後的百姓,再轉回來時,就看到劉卿雲挪到了人潮後面。他頓時朝顏懷隱喊道:「主子,快進皇宮,這裡有我和觀槿!」
顏懷隱看見對方氣勢已泄,輸贏已定,他和江斂上馬,對柳尚青道:「讓鶴羽軍對繳了對面百姓的刀,脫了甲後都讓他們各自回家去,辦完此事後你們再帶著鶴羽軍進宮。」
顏懷隱交代完,去看江斂,兩人只是一對視,其餘的便不用多說。他們揚鞭,一起縱馬朝皇宮奔去。
而皇宮內此時安靜極了。
滄凝殿內,如今只有承德帝粗重的喘氣聲。
他此時抬眼環視四周,平日裡覺得不夠富麗堂皇的大殿,這刻只令他恐懼,承德帝仿若見到巨獸張開大口,轉眼就將他吞噬進去。
殿外安靜地沒有一絲聲響,承德帝坐在那裡卻只覺得汗毛倒豎。他知道顏懷隱攻進城了,他和劉卿雲誰死,自己恐怕都是活不久了。
承德帝想到什麼一樣,他轉頭去看周皇后,周皇后似乎比他鎮定些,安安靜靜地坐在他身旁。
她今天穿了一件大紅色的襦裙,鬢邊插著一支鏤空纏枝的鳳簪子,瞧上去像是要嫁人。
這身裝扮在此時太不合適,可承德帝已經來不及在乎,他抓上周皇后的手:「皇后,待會兒你配合朕,我們、我們把劉卿雲殺了,然後拿著他的、他的屍體去找顏懷隱。」
「顏懷隱恨死了他爹,他娘是上吊死的,不是朕殺的,」承德帝咽了一口唾沫,在此時開始分析起了利弊,「按理說我還幫他殺了他爹泄憤,他爹那麼畜生,咱們去幫他殺了劉卿雲,到時讓他放我們一條活路......」
承德帝哆哆嗦嗦地說道:「然後我們跑的遠遠的、遠遠的......」
周皇后將自己的手緩慢地從他掌心裡抽出來,她笑了笑,臉頰處有一個小小的酒窩,
她卻是在此時問道:「陛下,您還記得弩雲先生嗎?」
怎麼又提他?
承德帝道:「你提一個死了的人幹什麼?」
「陛下,劉卿雲馬上就來了,弩雲先生是他兒子,怎麼能不提呢?」周皇后站了起來,她笑意盈盈,承德帝從沒見過她這樣笑,不像后妃,像提劍上陣的將軍。
他看到周皇后緩緩移到門邊,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大喊道:「賤人,你幹什麼?!」
周皇后恍若不覺,她背靠上了緊閉的殿門,有光從門縫裡漏進來,她正好站在中間,光將她切割成兩半。
周皇后見承德帝狀若瘋癲,就要朝自己奔來,她才大笑起來,猛地打開了門。
鋪天蓋地的光迫不及待地湧進了暗沉沉的大殿裡,承德帝頓在了那裡。
他看到劉卿雲拿著劍,站在門外。
他如今被逼到角落,平日裡慈祥的眼神此刻兇狠萬分,死死盯著承德帝,恨不得生啖其肉。
周皇后慢慢走到他身邊站定,轉過身來朝承德帝笑。
承德帝扶著桌子,顫聲道:「你們幹什麼?顏懷隱馬上殺過來了,你們不去殺他在這裡幹什麼?」
「我為什麼站在這裡,」劉卿雲看著他這副樣子,恨聲道:「陛下不知道嗎?」
「我兒子不遠萬里去給你當謀士,沒有他你能攻破小太子的鶴羽軍?你能破的了朝華城?」劉卿雲說起來這個就恨,他恨的雙目赤紅,語不成調,「可你,可你剛坐上龍椅,就一劍把他殺了!!」
承德帝癱坐在那裡,他去看周皇后。
「皇后。」承德帝已經記不起弩雲先生的模樣了,但他看向陪著他那麼舊的周皇后,去叫她,「到朕這邊來。」
「你有什麼資格叫她過去?」一道聲音傳來,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風聲。
箭羽從他鬢邊而過,將他的袖子釘進了桌子上。
顏懷隱從馬上下來,眉目冷淡。
承德帝見他如見鬼魂,嚇得跌下了凳子,他想往後縮,可袖子被釘在那裡,只能掛在原地。
顏懷隱一步步朝他走過去,可比他更快的是劉卿雲。
劉卿雲舉著手中的劍,越過顏懷隱,朝承德帝刺去。
那是殺了他兒子的人,他當爹當娘的養大的兒子,教的舉世無雙,就這麼被承德帝殺了的兒子!
他要殺了他,要將劍捅進他心臟。
劉卿雲高高揚起劍,喉嚨間溢出一聲悲鳴,可緊接著就滾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