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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要試探還是要殺人。
錦衣衛是江斂的人,顏懷隱現在頭沉沉的痛,江斂什麼心思,只能等他清醒後再想了。
連輕挺了挺身板,臉上有點驕傲:「主子放心,不過區區幾個錦衣衛,我自然是能對付。」
想當年他們鶴羽軍,都是滿朝華城追著錦衣衛打的。
顏懷隱就笑了。
驛站一片昏沉睡意,而皇宮中,被內閣和江斂看過的奏章,終於遞到了承德帝手中。
常寧在他身旁給他讀著奏章,承德帝就撐著腦袋,一邊聽一邊去看跪在地上哭的一把鼻子一把淚的南陽侯。
等奏章念完後,南陽侯也哭到了高潮,淚眼朦朧的老頭哭的差點暈厥過去。
「別哭了別哭了,」承德帝被他嚎的頭疼,不耐煩道,「鬧來鬧去不過死了一個人,有什麼好哭的?!」
南陽侯頓時收回了哭嚎,委委屈屈地哽咽道:「陛下,臣委屈啊!」
「臣為大齊鞠躬盡瘁,近日來陛下要蓋的海晏樓出了點問題,臣忙著和禮部大人們商量,哪裡會幹出來這樣的事啊!」
承德帝頓時直了身子:「海晏樓,朕的海晏樓怎麼了?」
他三十層高的海晏樓,他河清海晏的江山。
南陽侯抹了把眼淚:「陛下要求做帘子用的南海珍珠難尋,禮部諸位大人尋了數月也才找來了小小一盒。恰巧臣有個在南海的舊友做些珍珠生意,臣這些日子都在為陛下的南海珍珠之事忙碌。」
承德帝聽到不過是個小帘子的問題,又緩緩靠了回去。
他慢吞吞地哦了一聲,沒什麼感情的囑咐道:「那愛卿可要注意身體。」
南陽侯感激的眼淚又要下來:「謝陛下關懷,臣就算拼了這把老命,若能為陛下尋來最好的南海珍珠,也算死而無憾了!」
承德帝聽他這麼說,被嚎的煩悶的心才算舒坦了些,他揮了揮手,趕蒼蠅似的:「愛卿就先回去吧,這事朕再斟酌斟酌。」
承德帝斟酌的事,就沒斟酌出來結果的。
可這已經是南陽侯想周旋到的最好結果了。
他收了哭,利落地從地上爬了起來,一疊聲的感念著聖恩,涕零如雨地退了出去。
出了滄凝殿門的那一刻,南陽侯淚水還未乾,臉色已經陰沉了下去。
他咬著牙,匆匆地往宮門外走去。
滄凝殿內,承德帝送走了南陽侯,又去抓起手中的奏章看。
如此這麼看了幾眼後,他兀地開口:「常寧啊,你覺得顏懷隱這奏章上說的是不是真的。」
常寧握著拂塵的手腕一抖,緊接著彎下了腰:「陛下聖明,心中自然已有定奪。奴才愚鈍,自是認陛下所認,還望陛下指點。」
承德帝沒說話,突然將奏章往案上一推,咕噥道:「蠢豬,殺人都殺不成。」
他一拍桌子:「顏懷隱呢,讓他滾過來見朕。」
見是見不成了,李御醫哆嗦著腳步,顫微微地進去見了禮,抖著聲音道:「陛下,顏大人受了驚,引了涼氣入體。他身子骨本就不好,怕是這段日子都下不了床了。」
他一個多時辰前被顏懷隱叫過去把脈,親眼看著人寫個奏章,都要寫幾筆,停下來喘口氣。
若承德帝硬是要人此時進宮的話,說不定能把南陽候沒辦成的給辦了。
好在承德帝還念著趙環手中的兵權,半晌才道:「怎麼就他身子骨這麼差?」
李御醫深深低著頭道:「顏大人是未足月就出了娘胎,身子骨應是從小就弱。」
更何況......李御醫想到顏懷隱脖子間腫起來的指頭印子。
就差那麼一點嗬。
常寧聽見這話,抬頭看了他一眼。
「滾吧滾吧,」承德帝撐著頭,煩心道,「天底下一件讓朕順心的事都無。」
他煩躁道:「好好看著,別讓人死了就行。」
李御醫哎哎稱是。
——
驛站屋子裡,顏懷隱猛地睜開了眼。
他整個人抖著,牙關都輕輕磕著,像是失了魂魄。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意識,繃著的身子鬆開,整個人跌回了被褥間。
他像是被摁著脖子壓進淤泥中走了一遭,將近瀕死才被拔著頭拽出來,連呼吸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近些年來他幾乎日日被噩夢困著,熬也熬的習以為常了。顏懷隱慢慢鬆開死死攥著被褥的手,有些漫不經心的想,想必是這兩日又見故人又殺人的,今日的噩夢才格外猛烈。
他夢見因為自己見了蕭如碧後,蕭如碧就死在了微熹宮裡。
漫天白雪下,她披散著長發,赤著腳走在微熹宮中,雪白的喪服,細細的血從空蕩蕩的眼眶中流出來,在雪中滴出了一條蜿蜒血路。
顏懷隱看著她走近自己,而那張臉隨著她的走近慢慢開始扭曲變化,最終定格成了顏晚晴的樣子。
他娘親死時,他不在身邊。
可顏懷隱仿佛就是知道她怎麼死的一樣,他看見顏晚晴緩緩抬起手腕,手中死死握著幾塊金塊。
她似乎是想將金塊種在自己掌心中似的,攥的指尖發白,指骨都在抖著。
可她還是慢慢將金塊送進了自己嘴中。
吞金而死。
最後顏晚晴的臉驀然開始往外擴散,無數張臉掛在天地間,大張著嘴,露出黑漆漆的口,怨恨地盯著他,似乎要湧出無數謾罵,又似乎想撕碎啃噬他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