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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斂,」顏懷隱微微垂下眸,遮住眼中暗沉,「你知道他們為什麼死在了朝華城嗎?」
寧州顏氏進帝都被斬首一事,荊朝還在,小太子風頭正盛那幾年時,常被拿來私下議論。
皇后的母族勢大之時,她膝下嫡長子被養在深宮,十年來未出宮門一步,皇帝給隨便封了個王爺,賜了王府,反倒是一副與太子之位無緣的樣子。
可這個王爺還未當半年,從未進過帝都的寧州顏氏這一任族長帶著妻子和兒子兒媳,悄無聲息地進了朝華城,等人們反應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寧州顏氏被問斬的聖旨。
從進帝都到問斬,不過十天的時間——好像他們專程就是來赴死的。
寧州顏氏的老祖宗,曾輔佐荊朝□□立下開國之功,待荊朝基業穩定後稱病退居寧州。
輔佐□□的有功之臣下場多都慘烈,反而是放棄一切的顏氏老祖宗子孫繞膝蓋,得以安享晚年。
因為這樣,當年的寧州顏氏雖朝中並無弟子,但聲名一直顯赫。
那年寧州顏氏本家死完後,還未過頭七,皇后膝下嫡子就已經成了太子殿下。
看不慣小太子的,都說他將自己外祖父一家在皇帝爹那裡賣了個好價錢,換來了太子之位。
但這歸根結底是流言,而其中緣由,只有當年親身經歷的人知道了。
顏懷隱自然是其中之一。
他也並沒有打算瞞著江斂,顏懷隱抬起了眼,眼中陰翳不見,又是一副笑盈盈的神色,將曾經過往全盤托出:「是因為我。」
怕江斂聽不清似的,他又重複了一遍:「是為了讓我當上太子。」
他的手涼的可怕,江斂掌心攥著他指尖,溫聲道:「阿顏,給我說說吧。」
其實並無什麼好說的,顏懷隱昔年的事很多都忘了,但舅舅的音容樣貌,卻仍記得清清楚楚。
那是他第一次看見宮外的親人,顏霄像是宮外廣闊天地間刮來的一道長風,刮過他鬢邊,讓他知道了什麼叫書中描寫的自在。
而顏霄踏進顏晚晴的宮殿時,第一眼看見的亦是花牆下看書的小孩。
顏懷隱那時坐在石桌邊,聽到殿門開的聲音,抬起頭來往殿門處看過去。
蒼白面容,安安靜靜坐在那裡。
精緻漂亮的像哪個匠人執筆雕刻出來的人偶。
顏霄看一眼就笑了,這孩子眉眼和自己太像了,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不過是少了北方的粗獷。
他大步走上前,狠狠地在顏懷隱頭上揉了兩把,朗笑道:「都說侄子像舅舅,嘖,還真是。」
顏氏進京,明勝帝設宴,顏晚晴和他一同赴宴,此時跟在顏霄身後進了門。
她站在顏霄身旁,對顏懷隱溫聲道:「意秋,這是娘親的哥哥,來,叫舅舅。」
顏懷隱穩住被揉亂的腦袋,站起來端端正正地喊了聲:「舅舅安好。」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自己的舅舅,儘管不失禮,但聲音還是小了些。
顏霄一愣,很大地哎了一聲。
他一彎腰,雙手架著顏懷隱的胳膊,就這麼把他架了起來,輕輕鬆鬆抱進了懷裡掂了掂,扭頭對顏晚晴道:「太輕了,怎麼就一把骨頭。」
顏懷隱還是自記事起第一次這麼被人抱,他雙腳離了地,手下意識地去摟著顏霄的脖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嚇的,下巴都緊緊地崩了起來。
可顏霄喝了酒,頸後豎起的硬發雖然扎手,但是卻暖烘烘的。
顏懷隱想了想,到底緊緊地摟住了他的脖子。
病弱安靜的孩子摟緊了他,這次聲音帶了點歡喜,又小聲地叫了他一聲:「舅舅。」
顏霄被他這句舅舅叫的心都軟了,他瞥了一眼顏懷隱放在石桌上的書:「《左傳》?」
「我侄子才十歲能看弄這破書嗎?」顏霄大笑道,「走,舅舅帶你出宮玩去。」
但他一個從沒進過帝都的人,加之顏懷隱也沒有出過宮,一大一小站在夜市門口不知所措。
還是王氏笑話丈夫:「你一個走南闖北的商人,怎麼一個小小的夜市都逛不清楚了?」
顏霄討好地去牽妻子的手,低聲下氣地道:「這不是我娘子在身邊,小的才緊張嗎?」
他油嘴滑舌,笑嘻嘻道:「再說,我侄子和我閨女都看著呢。」
「你閨女還不知道她爹膽子這么小,」顏氏小心翼翼地捧著自己的肚子,不去理他,而是溫溫柔柔牽起顏懷隱的手,柔聲問他,「你舅舅是個壞的,小隱想吃什麼,給舅母說,舅母給你買。」
夜市燈火通明,行人如織的入口處,顏懷隱小心翼翼護在王氏身前,有些不好意思地去看他的肚子,小心問道:「舅母,是個妹妹嗎?」
顏霄從旁邊得意洋洋地伸過來頭:「自然,寧州有名的神醫給你舅母把了脈,說是個大閨女!」
「還沒出生,哪裡算數呢?」王氏見顏懷隱好奇,牽著他的手輕輕放到自己鼓起來的肚子上,眉目在璀璨燈火里一片溫婉,「不過,是男是女,我和你舅舅都開心的。」
她溫溫柔柔和顏懷隱說著話,顏霄就在旁一直看著她,燈火映在兩人眼中。
整整六天,是顏霄帶著顏懷隱將朝華城逛了個遍。
最後一天,顏霄笑話他:「我侄子好歹一個王爺,怎麼跟花姑娘一樣,仗勢欺人會不會?想要什麼給舅舅說,舅舅給你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