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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邁著早沒了知覺的腿,直奔到馬車旁,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被馬車旁跟著的護衛一腳踢了出去。
瘦弱的身軀飛出去,砸進隆冬的雪裡,直至砸在雪下堅硬的冰上,發出的撞擊聲讓人聽了牙酸。
馬車內傳來一道男聲:「什麼事?」
車外護衛稟告道:「回大人,是個乞討的乞丐。」
馬車內男人嗯了一聲,沒再說話,而馬車沒停,緩緩走遠。
馬車駛去的車轍旁,雪裡的江斂一動不動。
遠處,張大頭一行人縮頭縮腦的看著這一切,沒眉毛嘖了一聲:「不會被踢死了吧?」
張大頭縮著腦袋:「念在這小子那聲大爺的份上,死了等會兒我們幫忙給他扔城外的亂葬崗里去。」
他們話音剛落,雪裡就伸出來了一隻沾著血的手。
江斂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
他額頭上,洶湧的血順著臉頰流過脖頸,一滴滴地砸在了地上。
他不過站起來的一會兒,腳下的雪已然被染紅了。
白茫茫的天地間,只有這一點兒溫熱的紅。
江斂站起來後,從懷裡掏出來一個東西,轉眼又抬腳朝馬車追去,看的張大頭一行人直眨眼。
江斂被踢的腦袋嗡嗡的,看不清周遭的一切,只憑一股子朝馬車跑去。
抄家的人說他爹受了郡守的賄,他手裡的是郡守簽字畫押的證據,能表明他爹清清白白,將這送到哪個能說得上話的大人手裡,他爹的案子最起碼能重審。
江斂只求一個重審。
他跌跌撞撞地追上馬車,攔在侍衛跟前,手中的信遞到一半,話還沒說出來,就又挨了一腳。
這次是脊背摔地,江斂後腦勺直接嗑在了地上,一陣巨大的咚聲。
好歹砸的馬車也徹底地停了下來。
裡面的男聲這次含了不耐煩:「到底是怎麼回事?」
為首的侍衛面容嚴肅,死死盯著江斂,冷聲道:「大人,是刺客。」
江斂手撐著地,留下一個猙獰的血紅掌印,又一次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八歲的孩子面上沒有什麼痛苦的表情,即便一張嘴就是血,還是冷靜道:「我不是刺客。」
他一字一頓道:「我為我父親申冤。」
這話一出,沒過一會兒,馬車帘子被掀開,裡面伸出來一個腦袋。
國字臉的中年男人被寒風激地皺了皺眉,視線在流成了血人的小孩兒身上轉了一圈,盯著寒風問:「你父親是誰?」
江斂看著他,聽他這麼問後遙遙跪了下來。
雪不知何時又鋪天蓋地下了起來,鵝毛大的飛雪擋不住他清晰決絕的聲音:「我父親是寧州刺史江正,他與您同為崇元十九年的考生,在朝華城期間,曾與您有過數頓飯的交情。」
孫大人進帝都趕考吃不起飯的那段歲月,江正一塊饅頭掰成兩掰,好不容易租來的硬板床也分給他一半。
兩人同寢而眠,孫大人曾握著他的手,淚眼朦朧地哽咽道:「賢弟放心,他日不管愚兄仕途走向哪裡,總是會記得是和江兄一道開始的,這是過命的交情。」
過命的交情當年縱然泡在過一腔熱血里,如今十幾年過去,今天風雪還這麼大,交情跟著舊友屍骨一道冷了也是應當的。
孫大人皺了皺眉,沒再看江斂,只對侍衛道:「解決掉他。」
意思就是最好扔亂葬崗里。
長街寬闊,他聲音沒有遮擋,遠處跪著的江斂聽的一清二楚。
這是他最後的稻草。
沒了。
掌心用力,匕首慢慢割破掌心,又是一道傷口。
江斂慢慢站起來,風雪肆虐間,他的視線冷靜又殘忍地轉到了孫大人脖子上。
衝上去,捅死他,再自殺。
江斂冷靜地分析著,直到被後方一道聲音打斷。
明明是漫天的,怎麼下都下不完的雪,並著寒風,淹了長街。
可那道聲音溫潤清朗,帶著點笑意,就這麼柔柔地來了江斂耳畔:「孫大人好大的威風,看得孤都想給大人行一行禮了。」
江斂視線里,孫尚品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他幾乎是從馬車內滾了下來,身後跟著他的夫人,旁邊並著一群侍衛,轉眼跪了一大片。
孫尚品頭抵在地上,話都說不利索:「太…太子殿下……」
江斂在這道太子殿下的呼聲中,猛地轉過了身。
第62章
江斂轉身, 第一眼看到的,是一道淡青色。
它被玄色的大氅裹著,只從腰際透出一點兒顏色來, 直直地闖入了江斂的眼中。
他看久了白,眼中猛地闖入了別的顏色,激的江斂眨了眨眼。
過了一會兒,江斂順著這顏色往上看, 看到了穿著它的主人。
只一眼,江斂就確定了他是孫尚品口中的太子殿下。
清瘦的少年被裹在厚重的玄色大氅中,面色帶著病態的蒼白,偏眉眼漂亮到近乎鋒利,素白風雪中一片昳麗。
他身旁是個低眉垂首,握著拂塵給他撐著傘的老太監, 身後除了幾個穿著官服的人,還跟著一行靜肅的銀冑將士。
江斂攥著信,怔在了那裡。直直地看著人慢慢從他身旁走過, 沒有給他一絲眼神, 卻站到了他身前。
須臾之間, 江斂就被一群人圍在了中間。
他離顏懷隱近, 站到了他的傘下,頓時便離風雪遠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