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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童哎了一聲,退了出去。
轉眼間屋內便只剩下柳尚青一個人,柳尚青想了想,去將桌子上散著的宣紙攏好。
他還沒攏幾下,不遠處就傳來了一道聲音:「別忙了,你府上多亂的樣子我沒見過?」
是了,昔年他們都還是少年時,顏懷隱一天忙完,常常來他府上坐一坐。
他是窮慣了的,當了打馬過街的狀元郎後,也只是千算萬算,扣扣搜搜在這便宜地界買了個便宜的小宅子。
好在顏懷隱不嫌棄,他每每來,柳尚青在旁站著,總覺得大齊有這樣的太子殿下,等到他即位的那一天,哪怕大廈將傾,他們也有手腕給它掰回來。
但如今院子還在,到底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了。
柳尚青收起心中的酸澀,抬眼去看院子裡走來的顏懷隱。
看清顏懷隱的那一瞬間,他的酸澀再也忍不住,一瞬間幾乎要流下淚來。
顏懷隱的面具在進了院子的那一瞬間就摘了下來,柳尚青看到的是他本來的面目。
歲月間的隔閡在這一瞬間歸於不見。
顏懷隱還是那個太子殿下,他還是那個進了殿試,翻遍薄薄衣櫃,終於找到一件沒有補丁的衣裳,忐忑地穿著洗的發白的舊衣進了金鑾殿——在見到太子殿下的那一瞬間忘了窮酸,心中立誓要輔佐這樣的君主開萬世太平的愣頭青。
哪怕他那時不過是窮酸之地來的一個破落書生,千古賢臣之名離他能隔了八輩子還遠。
柳尚青喃喃道:「殿下。」
柳尚青書房的門開著,顏懷隱直接踏了進來,他第一眼看到了書桌上鋪著的宣紙。
顏懷隱隨手撿起了一張開看,就看見宣紙上密密麻麻寫著地名,這些地名再串聯成一條條線路。
他笑道:「這就準備走了?」
柳尚青回過來神,抿了抿唇,他低垂著頭,低聲道:「殿下,崇元年間,官場黑暗,科舉題目為貴人弟子之間流傳,除卻帝王之位,這滿朝文武的官印官服,哪個不能用銀子買來?」
「臣這種貧寒之人,縱然寒窗苦讀,亦是永無出頭之日,」柳尚青仰起頭來,他這兩日思緒過重,眼下是淡淡的青黑,「可崇元四十年間不是。」
崇元四十年間,十五歲的小太子一手接過來了那年的科舉考試。
科舉考試前六個月近乎不眠不休的狠戾手段下,崇元四十年的科舉成為了荊朝近五十年來最清明盛大的一場科舉考試。
小太子殺了一批人,也提拔了一批人,其中就有本是七品小官的劉卿雲,鯉魚躍龍門,一下子成為了主持科舉的禮部侍郎。
這一屆的科舉,選出了真真正正能扛起荊朝未來的學子們。
儘管他們大多數貧寒又窘迫,背後沒有高官俸祿的爹娘。
柳尚青是那一年的狀元郎,騎馬長街過,簪花登鳳凰樓。
名滿天下。
「殿下,」柳尚青面上終於露出了壓抑許久的,苦澀又難過的表情,「臣本寒士,殿下是大廈,是臣的主公。可......我負公主良多,她是很好很好的女子。」
顏懷隱知道柳尚青科舉前,便和齊虞有過一段過往。
鮮花著錦的相識總是如水,發跡之前的扶持才足以動人心魄。
顏懷隱聽他這麼說,笑了笑,他道:「我又沒說不讓你走。」
「章華,」他喊了柳尚青的字,「齊虞是個姑娘家,縱然要走,你以後為他夫,走之前,你二人之間卻不能沒有一個名分。姑娘家世上行走多艱難,她為你捨棄了公主身份,你什麼都不給她,像什麼話?」
顏懷隱動了動胳膊,露出了右臂臂彎里一直捧著的東西。
是一個明黃的捲軸。
顏懷隱將捲軸輕輕扔給了他。
柳尚青看到捲軸的那一瞬間,似乎明白了什麼。
他顫抖地打開捲軸,等看清上面的字時,眼淚霎時間流了出來。
顏懷隱彎了彎眼,聲音淺淺:「章華,成個親吧。」
是承德帝賜婚的聖旨。
六公主齊虞,沒了順和之名,不用跨千山萬水地去配可汗,朝華城裡找個狀元郎當夫婿。
「齊虞是公主,封地雖然沒有親王大,但按理說公主也應享有封地,」顏懷隱笑道,「南邊富庶,又無戰亂,我在承德帝那裡給你二人弄來了一處封地,雖然很小,又離朝華城遠,但勝在安穩。」
他慢慢將案上柳尚青沒收拾好的宣紙給攏好,窗外日光打在他眉眼上,如玉般的澄澈:「你們今年成了親,在朝華城過完最後一個年後,明年春日冰雪消融時出城,一路走水,待到封地時,正是蘇堤嫩柳發芽的日子,你們去那裡安安穩穩地過你們的日子,朝華城的是是非非,便再與你們二人無關了。」
柳尚青死死攥著手中的聖旨,半天只從喉嚨里哽咽出兩個字:「殿下......」
「章華,你說的沒錯,你是我一手選出來的,崇元四十年的狀元,」顏懷隱溫聲道,「你我二人算是君臣一場,我當年讓你留在了朝華城,如今自然會給你找好去處。」
春江水暖,煙雨繞堤,無憂自在的好去處。
柳尚青握著捲軸,他沒法跪地,就在輪椅上深深地,深深地彎下腰來。
顏懷隱受了他這個禮,才道:「走了,大婚的請帖,記得給我留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