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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了大雪澆頭,江斂愣了愣, 他下意識般地又轉過了身,往玄色大氅那裡靠了靠。
給他撐傘的老太監頓時朝他看過來, 眸中閃著警告的光芒。
江斂性子孤僻又天生反骨, 被這麼一看, 咽了咽口中的血沫, 反倒是又離人近了一步,肩膀都碰到了大氅的邊。
可惜大氅的主人沒有說什麼,常寧只能瞪一瞪他,眼睜睜看著這髒兮兮的小兔崽子離顏懷隱越來越近,最後直接挨在他身後,朝孫尚品看去。
孫大人正將頭埋在雪地里,看不到對面的一切。
顏懷隱溫聲道:「大人威風凜凜,給孤跪什麼。合該是孤給您跪一個,只萬望大人可憐,收了孤的禮,就莫使人踢孤了。」
他這話一說,孫尚書那裡還未有什麼反應,顏懷隱身後,卻是呼啦啦地跪了一大片:「殿下息怒。」
江斂被這陣仗驚地縮了一下肩膀,他抬了抬眉,就看到給顏懷隱撐傘的太監正死死地盯自己,眼中分明寫著兩個大字:跪啊!
江斂想到父母,拿著信的拳頭攥的緊緊的,就要彎下膝蓋。
一道聲音從他頭頂傳來:「你不用跪。」
要彎下的膝蓋頓在了那裡,過了一會兒,江斂才明白這聲音是給他說的。
常寧微微斜了斜傘,將傘上的落雪倒掉,趕緊又將傘穩穩噹噹打在顏懷隱頭頂,聽到這話頓時對江斂眉開眼笑道:「殿下說你不用跪,這位小公子便站著吧。」
絲毫不復剛才的冷眉相對。
顏懷隱沒有再理會對面的孫尚品,對常寧道:「你把他手中的信拿來給我看看。」
常寧連忙從江斂手中拿來了信,遞給了顏懷隱。
江斂沒了一點剛剛的狠戾,仰著頭,呆呆地看著小太子瓷白指尖挑開沾著他血的信,垂眸靜靜看過去。
他這麼看著靜靜看著信,四下無聲,誰也不敢說話,對面孫尚品的心肝也一寸寸地涼了下去。
開春即將科舉,太子殿下三月前親自接手了來年科舉之事,不過三個月,用盡手段,折了平王朝中大□□翼。
平王仗著是明勝帝最鍾愛的幼弟,十年來行事無所顧忌,殘暴之名傳遍大荊,羽翼亦遍布朝堂,左右帝王之言。
近三年來,科舉已經變成了他送自己人進朝廷的一個私人通道。
平王殘暴,小太子與他抗衡,折損他大半勢力,靠的是...比他更殘忍的手段。
平王羽翼眾多,其中互相攀比者數不勝數,小太子插了人手進去,私下放出消息,以空置許久的相位為許,暗中鼓勵平王羽翼互相揭露。
待小魚小蝦互相殘殺了一波後,小太子再靠著剩下的消息,挨家挨戶地闖進剩下「大魚」們的府中。
盡斬。
三個月,朝華城厚厚的雪下是流不盡的血。
顏懷隱手段狠戾又乾脆利落,平王發覺時為時已晚。
如今手下最後一個能用的人,是禮部尚書王儒。
江斂父親就是不願意給他送禮,被誣陷受賄而抄了家。
這恐怕是小太子想殺的最後一個人了,偏生他想睡覺江斂就遞了枕頭給他。
孫大人慾哭無淚,只有他自己這個倒霉蛋,沒看黃曆撞上了近日來滿身血腥氣的顏懷隱。
孫尚品這麼想著,那邊,顏懷隱也看完了手中的信,他慢條斯理地將信折好,放到了自己懷裡。
「走吧。」他只對身後的人說了這麼一句,不再理會遠處跪著的孫尚品,率先走了出去。
他後面跪著的人群沉默地站了起來,跟著顏懷隱向遠方走去。
江斂頓了頓,沒有猶豫,也抬腳跟了過去。
他信還在顏懷隱那裡。
他個子小瞧著也髒,顏懷隱身後的人看起來都不想碰他,見他近了身都不動聲色地躲避著,江斂就這樣又快來到了顏懷隱身邊。
常寧給顏懷隱打著傘,一回頭,就撞見了江斂那張血淋淋的髒臉。
頓時一陣牙酸。
這小兔崽子沒個眼力見的東西,他身邊這位是他能沾的麼?
可他還沒說話,就聽顏懷隱道:「過來。」
他沒有說誰,但江斂就是覺得那是在叫自己。
他頂著一臉風雪,就這麼直愣愣地擠到了顏懷隱身邊,愣頭青似抬頭朝他看去。
然後就看到了顏懷隱遞給他自己的信。
那信被顏懷隱指尖夾著,朝他遞過來,搭在信上的指骨瑩潤,白玉似的,襯的剛剛被江斂捏地皺巴巴的信都高貴了幾分。
江斂罕見地有些侷促。
八歲的孩子將手背在身後,朝衣裳使勁搓了搓,才伸手接過了那封信。
他接信時,指尖鬼使神差地往前送了送,與瑩白指尖一碰既分。
他碰到了一片冰涼。
原來他裹在那麼厚的大氅里,也會冷的麼?
江斂握著信怔怔地想。
他卻來不及想太多了,江斂隨即感受到一道視線落在了他身上,聽到頭頂的人溫聲問:「等會兒自己把這封信讀出來,可以麼?」
那是從剛剛開始,顏懷隱看他的第一眼。
垂下眸來,眉目間少了絲剛剛面對孫尚品時的冷冽,風雪中多了一絲溫和,此時倒不像是太子了,像是王侯家養出來的公子。
江斂一抬頭就與他對視上了,他想說話,可張了張嘴就想起來自己嘴裡都是血沫子,牙齒恐怕也都被血染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