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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黑夜吞噬最後一縷餘暉的時候,倚在樹下閉著眸像是睡著了一樣的顏懷隱睜開了雙眼。
他這次徹底站起身來,抱起顏岫青,對江斂說了一句跟我走,便徑直繞過南丘門,往旁邊的角門走去。
江斂跟在他身後,一直走過角門,來到一處偏僻的城牆根時,才像是明白顏懷隱要幹什麼。
江斂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總算明白了顏懷隱為何要等到晚上了。
別人排隊,他是要去偷啊。
果真如江斂所想的,顏懷隱將懷中的顏岫青交給江斂,還哄孩子似的拍了拍他的頭:「在這裡等我。」
他說完,腳尖一點,整個人如入水的魚一般,輕飄飄地就消失在了牆內。
只剩下江斂帶著個近乎啞巴的顏岫青站在城牆根下。
城牆內有什麼,江斂是知道的。
新登基的承德帝雖不怎麼在乎城外流民們的死活,但還是頗為在意流民們一個不滿衝進城內解決了他的死活的。
於是政權不穩固時,守城門的守備軍都給新帝換成了他手下的赤軍。
昔日平王,如今新帝手下最鋒利的一把劍——屠了十五城,將小太子的鶴羽軍近半數斬殺於朝天澗,破了守在朝華城外最堅固的一道天然屏障的赤軍。
顏懷隱要去偷他們的食物。
江斂不動聲色地站在城牆根,看著他清瘦身影消失在牆內,再緊接著去環視周遭一望無際的黑暗。
他跑慣了,不過幾眼,就能算出該往哪跑最讓顏懷隱意想不到。
流民群那麼大,他不過是匯入了海的水滴,只要他想,誰都找不到他。
已經堪堪能稱得上少年的孩子連腳都已經抬了起來,卻兀地想起了前幾天顏懷隱餵他吃的那個糖豆。
他舌尖碰了碰上顎,似乎還能感受到殘存的甜意。
城未破時,他在朝華城內混跡,怎麼會分不清糖豆和毒藥的區別。
他鮮少能吃到糖果,特別是別人送的。
有記憶以來,也不過兩次。
一次是顏懷隱的恐嚇,一次是......
江斂低頭隔著衣襟碰了碰懷裡的那方手帕。
巧合的是,兩次糖果的味道竟是分毫不差的一樣。
他心腸向來冷,自然沒有什麼顏懷隱給了他一顆糖果他深受感動為他肝腦塗地的自覺,只是心性多疑又警覺。
他雖是少吃糖果,卻也不傻,分毫不差的味道出自兩個不同的人之手,難免會讓人懷疑。
一個懷疑,就留在了顏懷隱身邊這麼多天,如今也該夠了。
可雖這麼想著,江斂伸出去的腳卻鬼使神差地收了回來。等他反應過來,再抬頭時,就見顏懷隱從牆上飛掠而下。
和他去時的靈巧利落不同,他如今從牆上掠下的動作反而有些笨拙。
但顯而易見地能看出來他的開心。
江斂看著他手裡面提著的兩大袋子看起來死沉的東西,又一次的陷入了罕見的沉思。
「夾著牛肉的胡餅呢。」顏懷隱走到跟前,將手中的一個袋子遞給了他,笑道,「拿著。」
今日太陽好,夜晚的月光也敞亮,江斂接過胡餅抬頭,就看見他盈著滿足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微微低下頭,笑著對他說:「給你說個事。」
顏懷隱認真道:「我被守城的赤軍發現了。」
江斂:「...?!」
他沒反應過來似的,但身體瞬間已經本能地瞬間繃了起來,隨即,寂靜的角落裡就響起了角門被打開的聲音。
顏懷隱一拍江斂的頭,低聲道:「跑!」
江斂抬腳就往南邊流民的方向跑去。
而顏懷隱已經先他一步抱著顏岫青跑了起來,也是南邊。
他們這裡距流民群還有段路程,只要跑進流民群內,任赤軍再怎麼厲害,也不可能在幾萬流民群里找到他們。
江斂跟著顏懷隱跑了一段時間,赫然發現他手中還提著顏懷隱給的一袋子死沉的胡餅。
江斂呼吸頓時一頓,忍了又忍,才沒有將胡餅當場扔掉。
而顏懷隱跑了一段時間後,卻發現身後的氣息離他越來越遠,等少年回頭,就看到了月光下江斂一張慘白的臉。
顏懷隱停了下來,他此時才恍然想起來,眼前的孩子背上還有些傷。
背上還有傷,他還讓人家被提著這麼重的東西,如今煞白著的一張臉,仿佛無聲痛斥著自己是個多麼刻薄寡恩的一個人,連江斂鬢邊的冷汗都在鞭笞著他所剩無幾的一點良心。
可江斂卻一聲不吭,走近只看了顏懷隱一眼,就要繼續往前面跑。
顏懷隱低低嘆了一口氣,問懷裡的妹妹:「可以趴在哥哥背上麼?」
小姑娘乖乖地點了點頭。
他問完這句話,前方的江斂踏出去的腳還沒有落下來,肩膀上就輕輕落下了一隻溫涼的手。
他還未反應過來,就覺得那手輕輕一提,緊接著,他的膝窩處就多了條胳膊。
他被顏懷隱給抱了起來!
江斂一愣,就開始掙扎了起來。
十二歲男孩的自尊心發作的不講道理,江斂眉目一斂,只覺得被顏懷隱抱起來這個事情荒唐又令人震驚。
可顏懷隱卻沒有心思理會他那點奇怪的自尊心。
少年懷中抱著一個背上背著一個,還帶著兩袋子胡餅,活像棵快被壓彎了的老槐樹,可他腳尖輕點,卻靈活的幾近鬼魅。